乔乐之有些纳闷，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过谈寻的微信。
印象中，上次采访是他俩的第一次见面，此前的人生应该毫无交集才是。她点开头像，是毫无意义的雪景，微信名…乔乐之当年居然还给他加了备注：小谭。
看来不太熟，连姓氏都打错了。
朋友圈一连串翻下去，她终于找到一个点赞。
点赞的人她认识，秦陶，她大学时的学长。大一时她加入文学社，秦陶是她的面试官。
后来破冰，大家聊起各自的名字，她问：“是否是《国风》里的那个陶？君子陶陶，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秦陶微笑着点点头，自此便对她多了三分特别。
那时，文学社的社员们总爱把他俩凑成一对。她也不反感，秦陶邀她爬山、涮火锅、看电影，她都去了，但她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情，大概是想要恋爱的年纪，遇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人。
可后来秦陶没有更进一步，乔乐之也因此和他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毕业后，秦陶在业内一家评价极高的文学杂志做编辑，两人也算同行。
她从秦陶的头像点进去，试探着发问：“这个人，似乎是我们的共友。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秦陶几乎是秒回：“一个群演。”
他发了一张截图，乔乐之好歹给人家备注了姓氏（虽然是错的），可秦陶那边，就冷冰冰俩字——群演。
乔乐之回忆她和秦陶一同认识的群演，恍然大悟。
大二，她刚加入文学社时，几个同学商量着写“非虚构”。“非虚构”被誉为“新闻”这顶皇冠上的明珠，新传专业的乔乐之第一个报了名。
于是几个学生坐高铁到义乌，又在站口乘了黑车，才终于到达横店。她记得，那时还有剧组的副导演看她漂亮，问她愿不愿意拍个小前景。
还能说两句词。
第一句是：“你认识我？”
第二句是：“你怎么不早说？”
这两句倒是正适合问谈寻，乔乐之沉浸在回忆里，直到秦陶发来第二条：“怎么了？你认识他？”
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帮谈寻隐瞒：“没有，就是最近加的好友太多，想清清列表。”
秦陶发来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说得也是”，点进去想看看朋友圈，才发现“群演”屏蔽了他，秦陶干脆利落地点了删除。
两人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乔乐之在网盘里寻找当年的文章。她记得，当初就是因为这篇稿子，她才被录取为《周刊》的实习生——时任主编向斐做主推荐了这篇，尽管只是《周刊》当日推送里被折叠的内容，她还是兴奋了好久。
在第六自然段，她找到那句：
“凌晨四点，在群头领队即将点名的时候，小谭犹豫了。他告诉同行的青年，自己已经受够了穿那些酸骚腥气的鞋子，拍完这个镜头，他就去广州打工。”
乔乐之的鼠标移到这一句，把它标黄、加粗。她忽然回忆起那天，横店的清晨，“小谭”的阴湿结霜的地面上躺着演死尸，一躺就是一上午。
她有些莫名的感动，“小谭”，谢谢你没放弃。
乔乐之连夜整理了对话要点和大纲，发给主编向斐。
主编大约起得很早，乔乐之很快在共享文档的右上侧看到向斐加入的头像。
向斐在中间部分停留了很久，那里描述了烽韵与谈寻签订的极不平等的条约，对旗下艺人的苛待和剥削。
盛名之下，揭露了烽韵的外强中干。它的成功不过是一次押宝，侥幸押到谈寻，误打误撞“赌”出了一位顶流。
这爆料太过于骇人听闻。
向斐问：“这些内容，你确认真实性了吗？”
乔乐之答得很快：“合同部分我和谈寻确认过，也核对了他签署的纸质条约，抽成确实极不合理。我和他的谈话录音，我也保存好了。”
那边沉默良久，好心提醒：“乐之，谈寻这是把你当枪使，借刀杀人，金蝉脱壳。”
乔乐之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就算他俩有旧交情，谈寻也不至于赔上前程。
她发了个笑脸：“谢谢主编，我知道。”
乔乐之心意已决，向斐也清楚，这是篇极有潜力的独家文章：“行，那你先写。这种争议性事件不能只听单方说辞，我出面去问问烽韵那边的说法。为了保护谈寻，我先只说接到人爆料。”
乔乐之应了声好。
接下来的几天，她全力撰写这篇文章。为了增加说服力，在讲到谈寻被公司利用，当作赚钱工具时，她甚至做了一张日程图——
上面详细地列明了谈寻的工作行程，别说放假，连一天的喘息时间也难。当中包括乔乐之头次去采访他的那天，谈寻凌晨飞了柏林，晚上还要回国参加晚会。
次日，向斐发来修改意见，对几处过激，容易引起争议的句子做了修改。
烽韵很快对《周刊》这次“匿名”爆料作出回复，称“空穴来风，不作回应”。
乔乐之把这句话加进稿子，全文初稿成型。她想了想，还是在作者处加上了杨炽的名字。
又检查了一遍，她在微信上把文章预览发给谈寻，6年没联系过的人，终于说上了第一句话：
“谈寻，这篇稿子发出来，会将你推上风口浪尖，你确定吗？”
谈寻不会反悔吧，乔乐之咬着指甲。她的职业素养摇摇欲坠，要是谈寻突然变卦了，那她的努力不全白费了？
半小时后，谈寻发来回复：
“写得不错，就这么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