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小时，谈寻专心吃他的馄饨，乔乐之敛气安静坐着。怕说错话，那就干脆不说。
一碗馄饨见底，谈寻喝了口送的茶水：“既然这采访你这么想做，那就做呗，但是，”谈寻对她晃了晃手指，“不能白做。”
“你去把馄饨钱付了。另外，我今天说的话，你得保证发出去。”
胜利在握，乔乐之点头如鸡啄米。
可当两人从黑乎乎的小巷子钻出来，再次站到五星级酒店楼下，乔乐之开始有些打退堂鼓。上次凌晨两点进男明星房间，有男同事同行，有摄影机记录，屋子里还有那么多工作人员......
可今天，似乎就他们俩。
会不会，有点奇怪？
乔乐之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黑暗处和周围停着的车，退到离谈寻三米开外的地方，眼神飘忽，声音有些不确定：
“谈寻，你要不要给你宣传打个电话。”
“你要我打电话？”谈寻站定，回头，“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绕开我的工作人员吗？“看着乔乐之一脸警惕站在远处，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好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这样站下去，可真要被拍了啊？”
乔乐之听闻加速进了酒店。
大堂，安全；
走廊，安全；
电梯打开，没有人，也安全——
可乔乐之忘了自己没房卡，60这个数字怎么也按不亮。
她只好按着开门键，听谈寻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一步步像踏在她的心上。
他进门了，没人跟着，安全。
“借过”，谈寻这时对他的态度倒像陌生人了。他从兜里掏出房卡，俯身掠过乔乐之的肩，在感应器上“滴”了一声。乔乐之没躲，于是便闻到耳侧清冷的杜松香，在不算狭窄的空间里蒸腾、发散，久久不散。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快到乔乐之的耳朵有些耳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60楼到了。谈寻不与她交谈，率先跨出了轿厢，在前头带路。乔乐之迟了几秒，不敢看角落的摄像头，也不敢跟得太紧。
走廊尽头，谈寻停在6088，给了她一个眼神，开门进去。
他故意把门缝大开，可沉重的闭门器还是缓缓地将屋内的光线闭合——乔乐之有些心急，加快脚步——只剩一条缝时，一双手阻在当中，是谈寻。他复而把门重新打开：“乔记者，喝什么？”
乔乐之闪身而进：“我喝水就好。”
谈寻走到冰箱前，回头笑了：“不好意思，我忘了，乔记者，我这儿只有酒”。
“那我喝你喝的那种就行。”乔乐之走进房间，好奇地打量四周的一切。地毯的纹路摸索着她的鞋底。屋内暖气烘得很热，让她感到些迟来的困倦。
环顾四周，沙发和窗台随意搭着谈寻的高级定制西装，靠窗的位置有一只华贵精致的摇表器，传动齿轮无声转动——那是屋里除了他俩唯一的活物。
再看就不礼貌了，乔乐之在岛台坐下：“今天…好像没人？”
“你当我是土皇帝，一天到晚有人服侍我？他们也是上班族，我没工作，自然不会跟着我。”谈寻在酒柜里翻翻，选了瓶度数不低的金酒。他往里添了些冰块和汤力水，乔乐之听到杯壁碰撞的清脆声。
紧接着，一个杯子被推到她面前。乔乐之不是不喝酒的人，金汤力口感清冽柔和，但酒味不呛，很容易入喉，她闻着淡淡的杜松子香，轻抿了口，放下杯子。
“说得还挺人道，可我看他们管你管得挺严？”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罢了。你看，今天不就让你溜进来了？”
谈寻举杯，和她轻碰，挑起另一个话题：
“你看了吗？我最近那部剧？”
乔乐之暗叫不好，难道谈寻在馄饨店看出她嘲笑他的嘴脸了？
“看了一点，怎么说呢…”乔乐之拣了句相对温和的，“不是特别适合你。”
“是啊，”谈寻坦然，“你不用说得这么婉转，就是纯纯的烂剧，但我接这种戏，也不是第一次了。”
话到最后有三分苦涩，乔乐之问他：“你流量这么高，难道就没有好本子找你吗？”
“有啊，”喝过酒的谈寻变得放松，“可哪些项目片酬不会高。公司只顾着赚钱，对报价高的剧本来者不拒。我与他们争执过，口碑和营收并非不能共得，可他们眼光浅，只想着挣快钱。”
顺着这些抱怨，乔乐之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换家公司？”
“换？”谈寻有些自嘲，“你知道我和烽韵签了多少年吗？”
“十年？”
谈寻摇摇头，比出三根手指：“三十年。”
“三十年之后我多少岁？快领退休金了吧，哦不，我没有退休金，因为公司没给我交五险一金。”
乔乐之愣了一下，有些咂舌，原来明星也在乎五险一金。
可她仍不死心：“那解约呢？”
“可以呀，按照合同上赔违约金，之前接的工作，赔报酬的三倍。”谈寻仍旧竖着那三根手指。
乔乐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实在问得愚蠢。烽韵旗下就谈寻一个拿得出手的艺人，现成的摇钱树，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
如同康德所说：「酒能使人出语轻快，更能使人一吐衷情」。不知不觉中，谈寻与乔乐之聊了许多。她大约了解了他的处境：极不合理的抽成机制，跟不上发展的经纪公司，无止境的工作，以及时常抽痛的胃。
谈寻的光鲜，如今再看，不过是膨胀的泡沫，轻轻一戳就会化为乌有。
她看了眼录音笔，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聊了近四个小时。她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希望没有打扰谈老师，我该走了。”
“是有些晚，”谈寻看了眼窗外，一轮弯月正浮在海面上。
像是被风月迷惑了心智，他陡然开口：“这么晚了，要留宿吗？”
“啊？”
乔乐之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谈寻这才转回头，低低笑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想什么了？乔乐之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一时想不出半句应对的话。她看着谈寻的桃花眼，直觉告诉她这是片危险的沼泽，稍不留心就会陷落：“那个…今天不太方便，下次咱有机会再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睡？乔乐之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尖。
所幸谈寻并未在此话题上纠缠：“行，我送你出去。”
顺着他的话头，两人一同起身。可那句话在乔乐之心中泛起的涟漪还未静止，她在想，这就结束了？不再解释些什么？
她打量谈寻的神态，他的眼眸平静如水，像是发出过千千万万次“邀约”的老手。而乔乐之，不过他千千万万次里临时兴起的一次。
直到快走到门口，乔乐之才缓过劲，撑住门：
“谈寻，可以加个微信吗？放心，我不会私聊你，不会卖你的账号，也不是想约下次…只是如果我写稿时，遇到不太明白的地方，想发消息问问你。”
虽然这话现在说，实在有些暧昧。
“我知道。”谈寻利落地拿出手机，举到乔乐之眼前，是他的二维码。
没想到谈寻答应得这么爽快，乔乐之舒了口气，打开摄像头。可刚刚谈寻的回答着实有些奇怪，他知道什么？知道她不会私聊他，知道他俩不会有“下次”见面，还是相信她的目的真的很纯粹？
滴，扫描成功。
乔乐之收回手机，垂眸去看，可屏幕显示——
“对方已经是你的好友”。
她愣在原地，6088的房门在她身后，缓慢而坚定地关上了，谈寻什么也没说。
（PS. 应该没有同名的娱乐公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