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乐之记得，那天编委会，一向只做吉祥物，不发表意见的向斐，头一次趾高气扬地进了会议室。
她把笔电一摔，仰着下巴甩下一句：“记得给我留今晚的头条。”
娱乐类稿件一向不是《周刊》这类严肃媒体的重点，编委们起初有些不解。直到乔乐之的文章提交三审，他们才看出这篇文章的分量。且不说它背后批判娱乐圈的社会意义，就想想谈寻的流量，那群指哪儿打哪儿的粉丝，读了这篇文章还不把烽韵和《周刊》撕个稀碎？
当日值班编辑立马撤下了原定的智能汽车软文，改为推送谈寻的视频和文章，并定时黄金时间傍晚7点，多平台联发。
图文并茂，方便读者参照——被团队挟制的谈寻，以及真实的谈寻。
向斐将文章定时之前，最后一次问乔乐之：“确定要用真名？”
她有经验，这篇文章会让乔乐之作为记者一战成名，但背后也有风险，她会被卷入这场飓风，就算只站在边缘，但暴风雨的彼端仍是暴风雨。
乔乐之点点头：“谁会怕出名？而且…就算匿名，想知道的人会不知道吗？”
“行，那你等着拿奖金吧！”
乔乐之苦笑，眼角却看见杨炽从办公室另一头兴奋地朝她奔来：“姐，你写得太好了，记得加我名！”
当晚，谈寻的独家稿正式推送。乔乐之准时点进去，没刷新成功，《周刊》搭建的网站无法承载过大的流量，瘫痪了。
5分钟之后，抢修完成，但在这短暂的5分钟里，文章截图、短视频已在不同平台传播、发酵。乔乐之随意点开一则，评论和转发以几何数量级增加，大多是谈寻的同情者。
「对比刚出道的谈寻，他眼里的确没有光了…」
「哥哥好惨，烽韵娱乐倒闭！」
「这是真的吗？让风再吹一会儿…」
随即 #谈寻 烽韵，#30年卖身契，#谈寻 五险一金 等话题登上热搜。
她又看向作者栏那行，出人意料的是，没有杨炽的名字。
向斐在娱乐版工作小群内发了一条消息：“文章署名权很重要，「搭便车」的人我删了。”
她语气严肃，即使没点名道姓，指的是谁也不言自明。
很快，这篇文章开始侵入乔乐之的朋友圈。秦陶帮忙转发了她的稿件，语气文绉绉的：“学妹新作，请大家鉴赏”。向斐发在了自己的KOL账号，文案是“娱乐圈为什么没活人，看这篇就知道”。
从稿件基础出发，有才华的粉丝和公号又进行了二次创作：有人对谈寻近年来的大事件进行梳理，解读他与公司的深度绑定关系；有人剪辑他过往的影视形象，做成洗脑的鬼畜视频；有人开始扒皮相关的人，包括文章作者乔乐之、谈寻的经纪人、圈内好友……
风向逐渐向奇怪的方向调转，许多人开始群发烽韵娱乐的公司地址、法人代表的电话，「转起来，别让伤害谈寻的人好过！」
乔乐之这边，她的电话也响个不停。大多是过往的同行，问她怎么拿到的一手信息，可信度有多少？手上还有没有其他资料，方便他们出后续报道？
「好想瘦」给她发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乔老师，你可把我害惨了。”闺蜜林蓝连续发了10条消息轰炸她，大意是“苟富贵，勿相忘”…
在满屏红点里，她看向被挤到列表底部的“小谭”，那里静悄悄的，还停留在昨晚的最后一句话——“写得不错，就这么发吧。”
作为事件主人公，奇怪的是，谈寻一直不发一言。
文章发出近5小时之后，网友们终于等来烽韵的回应。
这份紧急起草的公关文案，虽然病句许多，但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抱歉占用公共资源，公司已联系上谈寻，他从未接受过《周刊》记者其他采访，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不知道文中那些指摘是从何而来？」
「我们不知道《周刊》为何故意抹黑公司，当日谈寻的确因身体不适推迟了采访，但艺人最终极其敬业地完成了工作。」
为了证明观点，烽韵发出了第一次乔乐之去采访谈寻的视频和录音，经过完美的剪辑，能看出来当时气氛良好，谈寻和记者相谈甚欢。
「靠？反转了，我就说别那么早下定论！」
「全是这个记者编的？她想红想疯了吧？」
「心疼谈寻，无妄之灾啊…不过还是希望烽韵好好对我们哥哥，别再接烂剧了。」
《我的金毛男友》顺势吃了一波流量，紧急加更3集：「别吃瓜了，来看看暖男金毛吧！」
…
这5个小时里，烽韵不仅起草了“茶式”公关稿，还花高价聘请了水军。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势头开始朝另一方向倒去。
乔乐之本想立刻发出她和谈寻的聊天记录和录音作为澄清，可编委那边的答复是：
“不急，再等等。”
更令乔乐之寒心和恐惧的是，不知是因接到举报，还是《周刊》认为争议太大，影响到公司运营，这篇文章最终被后台主动删除。
网友们自然将这一行径解释为「心虚」，并从「乔乐之」这一名字顺藤摸瓜，找出她的学校、照片，在《周刊》的微博账号下骂她「婊子」、P遗照，喊话「让记者滚出来道歉」。
乔乐之立刻给向斐打电话，一连打了好几次，对方一直在通话中。她登上「贵圈老逼登」账号，无数网友在底下留言评论，问「谈寻这件事，圈内人究竟怎么看？」
看个大鬼头看，谈寻这个白眼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是她瞎了眼，没看出谈顶流演技精湛，过河拆桥！
乔乐之打开微信，划到“小谭”的头像，准备拉黑删除——可转念一想，聊天记录也是需要保留的证据，删了太可惜。
再次点开朋友圈，之前转发的大多数文章已渐渐销声匿迹。除了和乔乐之关系好的几位，例如秦陶，还在无声地支持她。杨炽因祸得福，正和室友涮火锅，凭大学生折扣还能拿69折。
乔乐之把脸埋进枕头，这世界将她抛高又坠下，身上感知的空虚和悲哀便比自身的重量还要重上许多倍。
被挤压后的空气稀薄，让乔乐之的口鼻渐渐难以呼吸。她清醒过来，只是这种程度的磨难而已，不至于让她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