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释与云出岫一起,脚下变成了烂泥滩,稀软非常。越往里面走,空气越发稀薄,两个人都很小心地收敛着气息。火折子的光都变得小了很多,光晕照亮凹凸不平的墙壁。
“他们怎么样了?”
封释听见云出岫问,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妹妹,于是说,“安心了,云水迢现在是最安全的。”
元清子根据他们进来时的方位,推算出一旁的惊门与景门。
惊门仍是三凶门。
景门却是中平。
但是如果走惊门,便能最快到三吉门之一的开门。
花柳明与苏牧云转头去了景门,苏牧云只能跟着花柳明走,他只知道身处地道洞穴,并没有纵身大观,去看着一盘阵法的本事。
云出岫与封释让另外两个姑娘去惊门,好快快出去。
他两个仍旧沿着死门走。
越往里面越漆黑。手一摸墙壁便是以一堆烂泥,还带着腥气儿!脚下湿滑不已,连身上衣衫都变得阴阴凉凉,衣袍都潮了。
“娘的!这最前面的阵眼不会是条地下暗河吧!”云出岫只觉得身边脚下都软兮兮,他甚至怀疑头顶上都要掉下烂泥来。这种地方没法着力,什么武功都施展不开。
“甜腥味儿!”封释点道,“用往前面,这个甜腥味就越重。”
“很恶心是吧?就上山时候那个鬼脸阴阵,里面起的灰雾中有一模一样的味道。”云出岫盯着墙壁上一个凸起,越发觉着不对劲。
“别。”封释摁住他要抽剑的手。
封释反手把自己身边的自恪抽出,雪白剑锋挑起一点污泥,没东西!又刺进去,那乌黑的烂泥下似乎是什么坚硬非常的……石板?
封释猜想。
“那我们便来看一看。”云出岫说着向上看,手中的火折子忽然熄灭。
“能上去吗?”
封释问,这地道底下真的憋闷,他现在喘气加快,四肢有些乏力,头脑也开始困倦,再找不着出路就憋死里面了!季恪疯了!
“你是不是憋傻了?这地方怎么能上的去?”
“那你来。”封释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要不还是你……”
“就非得墨叽两句?”
“得罪了!”
“啊!”
“唰——”宝剑跃起,刮下一层污泥。
“啪,啪,啪……”有几团污泥坠下,如同雨滴一般的声音。
“唿—”火折子陡然亮起。
一阵风拂面,是正经的清风,没有什么古怪的腥味。云出岫深吸一口,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头晕目眩也减轻了几分。
——
季恪只觉得这灰雾越发浓重,里面伴随着淡淡的血色,树木枝丫都变得朦胧,黑黑的鬼脸着起了火,就仿佛是鬼火飘在空中一般。
花颜光早拔出了花渚,交代着,“我早就推算过了,此处便是那人要布全阵法的必经之处。而且,明儿先前看到那两个人,兴许就是幕后之人要布置阵法的祭品,死了也是有用的,必会有人将他们两个的尸首拖到这里。”
“那,我俩就站在这儿,需要两个祭品,杀了我俩是不是更方便?”
季恪问。
“那肯定不能,你会站在这儿,让他们轻而易举把你杀了吗?”
“嗖!嗖!嗖!”有袖箭破空而至,箭尖上带着倒刺,生生穿透浓雾,直逼二人。
花颜光手腕略转,挥舞起剑来,将冲向自己的几支袖箭全都打开。
“雕虫小技!”
季恪手抓住箭,仔细看了一番,箭脊隆起,两翼带刃,倒是挺厉害,又给花颜光看,上面没有任何符文字体,看不出来是谁用的。
“你追过去,我在此处等。”
“好。”花颜光左脚一蹬,借力施展轻功飞上前去 ,翩翩几步。
她的身形消失在浓雾中,似乎同一瞬,便有兵器激鸣声响起,隐约能见衣袖翻飞,和几道刀刃寒光。
季恪瞥了一眼,身形移动,顷刻间便到了两人交手处,商崖横砍过去,“噗嗤—”顿时有鲜血飞溅,一条手臂丢了出去。
地上倒了个残臂的青年,灰衣,一把朴刀丢在地上,面上纹有兽纹,正因为剧痛而浑身哆嗦,颤抖着。
两人在他的衣袖中都没有发现袖箭。
“似乎还有人。”
“在暗——”花颜光嗓子被什么捏住了一般,忽地没了声音。
“噗——”
她只觉身后温热,肩膀上有些刺痛,像是那人垂死挣扎,于是又将剑推进去一点,“噗——”长剑收回,身后多了具死尸。
季恪看着花颜光反拿的花渚,黯淡无光,浓雾深夜中压根不觉着是一柄利器,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商崖,刀刃雪寒,怪选着她了。
“花渚。”季恪道。
“好剑!”花颜光高高的举起带血的长剑,面上得意。
花渚,长四尺半,剑身凹凸不平,剑刃坑坑洼洼,颜色也非雪白冰寒,而是生铁一般黯淡,甚至格外偏黑,剑却坚硬且韧,剖石断玉都是不在话下的。
这剑是花颜光年轻时得的一块上等墨铁,自己在涿河上铸造,累的手指欲断。
在河渚上边儿上有野花烂漫,或素衣玲珑,或裙裾翩翩。俯之可观,卧之可亲,在那上面铸完了剑,就顺道刻上了名,“花渚。”
“将他捆了,背后之人不愿意出来,只舍这些无名小卒,审一审,如果撬不开嘴就杀了。”花颜光收剑,道,“原本想引条大鱼出来,才留着你们的破烂鬼阵,既然如此,我便将一切都料理了。”
“去吧,姐。”季恪摆了摆手,心里面却憋着笑意。
“你……”
层层浓雾尚未消散,那甜腥气反倒是淡了些,四围渐渐显现出许多灰衣纹面的人,每一个都是朴刀,将他们二人包围,双手高举向他们两个逼过来。
商崖一挑,那个断臂之人便被割喉。
“你去处理那破阵。”季恪将刀横在胸口,心中已经动了怒,真是的,让人在家门口撒了野!
花颜光闻言,手中花渚一挥,便有血柱喷溅到脸上,她也不在乎,顺手抹下。三两剑便撕出一道口子,踩着脚下的尸体,足尖一点,飞燕般掠过那群灰衣人的头顶,“我走了!”
有灰衣人见着女人要走,似是想追。
却被一把带血痕的刀阻住了去路,鲜血顺着刀脊划到刀尖,又滴到地下。
季恪嘴角噙笑,眸中越发狼戾,双手劈砍,一刀便削掉那人半个头颅,半拉脑壳滚到血地上,白花花热腾腾的脑子也倒散,碎了一地……
……
花颜光以轻功腾空,她使的叫做断若游。舍杂思,抛忧烦,心如静水,身似游龙。是极轻捷迅巧的轻功。
其实破了阵法也简单,花渚劈打树杈,簌簌而下的树叶中有那讨厌的鬼脸,又毁掉几棵树木,搬弄石块。
还有那甜腥的毒气,不过是蜜鸠花蕊磨出来的汁,对寻常鸟兽倒是有些毒性,若说对人,还是算了,只是不知道底下那些小孩子们有没有把地道疏通?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花颜光想着,都不免叹惋这山阴魁奇阵,本来是将军排兵用的,被这些心怀不轨之徒拿机关摆出来,用来害人。
她弯腰捡起一个鬼脸,滚烫的,看来火才刚刚熄不久。
又赶快想去助一助季恪,到了地方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只看到满地的尸骸,血液顺着地面的沟壑淌成小溪,碎骨,断肢……好恶心!
花颜光转头就走。
季恪早就跑到了林子深处,坐在一石头上边,翘着腿。
那石头底下草叶茂盛,委屈巴巴地扭着身子,不明白为何忽然大石压顶。而旁边那块地上明显有一个压痕,上面泥土潮松,只有一些枯黑的落叶在四周,他是不是闲呀?挪这石头干嘛?
忽然,似乎是眼花了一般,那泥土动了一下,紧接着,泥土被股大力掀翻,倾倒在了地上,底下的薄石板子也被掀开,露出一个发髻散乱的女孩模样。
花柳明最先出来,脸颊上擦着泥浆,怒气冲冲怨鬼一般跳上来。
季恪把苏牧云拉上来。
两个人一扭头,花柳明气还没有消,已经拎着剑要去砍他师父了,怒气冲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苏牧云问。
“大致就这几个出口,随便守一个,怎么是你们不是封释?”
“他和云出岫走在一起。”
“哦,算你们有些聪明。”
封释与云出岫很早就出来了,正躺在野草丛上休息,里面机关全都死了,那便不是阵法了,是迷宫,走出来不费什么劲。
封释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踹云出岫。
“你干什么?”
“方才你蹬着我借力,如今还回去!”
“好好好好好好好!”云出岫转过身去,有些担忧自己妹妹。
元清子领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她与云水迢一同在这夜里的树林中走,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拎着剑,“花柳明姐姐!”
“想必也都出来了,去找找人。”元清子觉得她们此时不宜靠近,应该先去找别人。
两个人转头看见季恪。
“前辈!”元清子走上前去,手指间夹了一页东西。
“什么?这怎么在这儿?”季恪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只瞥了一眼就握进手心。纸上刷了桐油,又被封在铁盒里,所以存放的很完好。
他记得这张纸。
“走吧,找找封释和云出岫他们。”
当日晚上花颜光被自己徒儿逼下山了,压根没有赶上在他们几个跟前露面,只是在树上扔了一个鬼脸下来,就赶紧逃走。
季恪也不管她被追杀,将那鬼脸剖开,里面竟有夹层,灌着蜜鸠花汁,外面是不是被桐油浸过?
花柳明回来的时候还骂骂咧咧,撩起裙子坐地上。
封释与云出岫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猜着,“这底下有河,天长日久,将那机关阵法浸坏了。
水是无孔不入的!所以石板缝里透进去泥沙,这一片草木多又湿,那鬼脸点燃以后使空中的水汽凝聚成了雾,里面的花汁也随着蒸出来,粉红的花汁,所以那灰雾里面透着红。
这夜里的山风往下走,蜜鸠毒性又不大。”
谁知道他们说的是对不对呢?
云水迢、苏牧云、元清子都坐在旁边,中间升起了一堆火。
方才那半山腰上已经不能呆了,只得再往下走走,找条山涧,将身上污泥血迹洗净后衣裳也已经湿了大半。便又生了一团火,在那火旁边休息。
季恪躺在地上,潮湿的袖子搭在胳膊上不舒服,他去也没动,只是眯着眼昏昏欲睡。
那群人的尸骸便留在山上吧!
肥一肥土地也好,让那树木长得更旺盛些。
幸好是在山腰,倘若是在山顶,他必然是要将那些烂肉剁碎了,扔下来,平白脏了地方。
那六名少年被他和花颜光诓着折腾了大半宿,略微猜了两句也就睡去了。
大约是在第二天晌午才又开始赶路。
分别前几个人依依不舍,他们大约要分作四路。云家兄妹藏剑山庄那边去;花柳明拜访子悬山;元清子打算上朔水边儿向一位孤竿老艄公讨教,据说那老头一根竹竿用的出神入化;苏牧云与封释仍旧是跟着季恪走。
五个人叽叽喳喳的,不忍心分开,尤其是两个姑娘,拉着手交待了又交待。
“花姐姐,你的茫空剑还没使呢?”
“迢迢,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又见面了,届时你的剑法可要精进。”
封释与云出岫也在说些事情。
苏牧云找到元清子问这问那,时不时对另外四人的话插一嘴。
季恪蹲在一旁的老柳树根上,听都听烦了,这边又是咳嗽,又是拍手,“走不走?走不走?你们才认识几天?”
花柳明哼出声来,“我们是刚刚相逢的故知!”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故知还能刚刚相逢!”季恪摆摆手,再也不招惹了,就任他们去。
等到季恪领着他们两个去七苗镇落脚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之际了,却还是捉到了街市烟火的尾巴。
有不少摊贩的摊子上只剩最后一两块糕;饭馆的小二洗着抹布,站在门口与阿黄斗嘴;孩童拽着大人的手,哭闹着要个竹球儿;有阿婆挎了一篮鸡蛋,打算回家炒菜,街道上弥漫着油烟味,谁家煎了鱼呀?传的这么远!太阳从街巷深处打进来,映出了一列高高矮矮的房屋,薄薄的暮光,这个地方的人应该是恬淡安然的。
那淡淡的余晖中,两道斜斜的身影拉的很长,苏牧云与封释连跑带跳,撞进一家客栈里,敲筷子砸碗喊小二。
“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要什么!豆腐,白菜,花生,鸡鸭,鱼肉,你最后再带个汤!挑最快的上!快点上!”
苏牧云饿了快两天了。
封释觉得眼前发昏,他都快饿脱了。
“有那么饿?”季恪姗姗来迟,站在那客栈门口,伸进头来问。
“你不饿那你别吃!”
现在那二人只怕有人抢。
“我凭什么不吃?我也好久没吃饭了。我一练武的,我又不是修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