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迢小心握住剑,去拨开密丛丛的草,一只手提起裙摆,走过那条黑乌覆满青苔的独木桥,水涧边尽是石块,才没有湿了鞋,此时的太阳已收尽余晖,最后的光也被乌压压的树木掩了下去,这山里黑咚咚的!
依着前辈说的线路,她找到了一处山洞。
“哥哥,哥哥。”
有隐隐的光亮,从山洞深处传出来。
云出岫听见云水迢的声音,手里拿着火折子照明,赶紧跑出去接。
漆黑的四周,只有火折子照出的一点光亮,光亮中有个白裙执剑的姑娘。
“迢迢,过来。”云出岫伸出手拉妹妹。
“哥,那位前辈当真教给你了……”云水迢问。
云出岫闻此言,略一皱眉,“进来说。”
这山洞里边儿不算怖人,也不狭小逼仄,宽敞敞的,在火折子的光照下,甚至能看清石壁上一个个灯盏,“你看。”
云出岫将那大如拳,悬在一人半高处的灯盏指给云水迢看。
“入洞已深,可觉着有气息浮动?”
“并无。”云水迢脱口而出,随即心头一惊,既无气息浮动,那这灯又是凭什么燃起的?!
“这洞很深,可是我们进来并不觉得憋闷,来。”云出岫将火折子交给云水迢,自己俯下身来。
云水迢踩着云出岫的肩,手伸向上,火折子点燃灯芯,铜制的圆形灯盏内立刻窜出一簇紫红的火苗。
火苗高高蹦起六寸,可云水迢仔细看,便发觉那火苗攀爬向上,在灯盏半尺处向前后伸延,顷刻间,竟是点亮了所有灯盏,照的山洞内亮亮堂堂,石壁旁显现出狰狞的蜿蜒剑痕,火折子光芒似乎暗淡了许多。
“哥,你再等一等。”
眼见着那一条无形的细长火线引燃了所有灯盏,可那火线却又自动熄灭,再不复燃。
云水迢手伸高,扶着石壁踮起脚,也不管旁边灯火炙热,摸到了一丝粗硬温热的线。
“什么,上面有什么?”云出岫问。
“嗯……”云水迢捻了捻手中的黑灰,叫哥哥把自己放下去。
“似乎是铜线,外面包了一层棉线,我方才拿簪子仔细拨了一下,那剩余的十几股铜丝细密密绞成的线里边似乎还有一层棉线。”云水迢说完,又觉这洞中气味不对,想起自己另一只手,方才扶了石壁,如今黏腻腻的,便将那手举起来看。
“呀!”那雪白的手掌上黑乎乎一片。
“不是煤油,也不像寻常菜豆榨成的,兽类?说不准。”云出岫边说边从怀里掏出手绢。
“这地方好生古怪啊,季前辈领你前来,为什么不把这灯点上呢?”
“你看这墙壁!”
云出岫指着身边的一面石壁,上面尽是蜿蜒纵横,壁、砍、刺……什么都有,且毫无章法,乱砍一气,“痕迹很深,对方内力不错,你看这边,生生裂进去了。”
云水迢心里有些惊慌,“这边是那位前辈练功之所吗?哥哥,你要学那银丝刃,难道也要在此处……”
“不是,迢迢。”云出岫笑了。
“那位前辈说,他将最要紧的交给我,我能不能悟出,全凭自己。”
“真的,那可太好了!”
云水迢刚才的担心全都搁下,“真的啊,那位前辈教你什么了?”她却没有听到答语,只有阵阵沉默。
“哥?”
“前辈让我看着一面石壁去顿悟,还跟我说了几句要诀,‘眼睛盯着一处,心不能在这一处。’然后他说他觉得我很有前途,就走了。”
若非那位声名太高,云水迢简直觉着自己和哥哥被谁耍弄了。
“这……”
云出岫脸上木木的,“我们回去再问问吧!”
“好。”
二人出的山洞时,又注意到墙壁上许多小洞,什么东西?
云出岫走上前去摸了摸,试探着将手指插入,却触到硬硬的石头,似乎就是一个孔,没有旁的了。
“没有凿子铁钎,似乎人手戳成的。”云水迢道。
云出岫又用手指敲了敲石壁,却发觉里面空空,似乎被开凿过,可回声又不大,似乎开凿的不深。
“什么东西!”
“像是机括。无风,但火能燃,所以说只是我们找不到通风口。前辈领我往深处去,那里面竟有一股地泉上涌,小水洼里三两条鱼。这么多灯盏,有风有水,必然不可能像我们看到的这样空空如也。”云出岫收回手,思及江湖中机关术上乘的门派,似乎哪一个都和黎山关系不大……
等二人出去时,月亮已高高升起。
心中存疑,紧赶慢赶到了演武场附近,却寻不见人。
云出岫又看了一看,那地上缠着的是两个人不?云水迢脸上有些讪,似乎不太想上前去。
封释掐住季恪脖子,跨坐在其身上,似乎将人死死缠住了,“今天你要么打死我,要么教会我。”季恪被扼住命门,感觉到咽喉间的力量,忍不住的要翻白眼。
封释急得眼红,越急越恼,越恼越急,可是急恼又管什么用?
他只得松开手,翻身下来。
一扭头看见旁边僵直的云家兄妹。
“滚!”封释想顺手捡个石子,却没找着合适的。摸着个大块的,不忍心砸出去,小块的又觉着太没本事,情急之下薅了一把草撒出去。
“凭什么,就不教我?凭什么头一次见你就要教你!”
漫天纷飞的草叶草茎。
云出岫两袖子把妹妹身边的给清干净了,一个也没有落到云水迢身上。
他捻下落到领口的一片碎叶子,缓缓将季恪教的口诀,连带着引进洞内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没想到,封释闻言不仅没消气儿,反而一头栽倒在地上,拿胳膊捂住脸。
“你不教我也就算了,你干什么连他都不教啊?与我交好的人,你也不愿意透露!”
声音闷闷的。
季恪真心哭笑不得,“那我应该教还是不应该教啊?”
“走。”封释从地上站起,拉着云出岫的手就往外边跑,“你领我去看看!我们一起去看看!”
“你!”云出岫觉察出封释不对劲。
“领他去,领他去。”季恪人也不起来,索性瘫在地上。
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周身畅快,干脆将手枕在脖子底下,仰头看那月色澄明,真好,应搅扰了才对。
于是他咦嘘长叹,“哎呀!大哥和嫂子干嘛把小侄子扔给我?多闹人呢!”
等苏牧云与花、元二人,掐着山鸡脖子,提着兔子耳朵走过来的时候。就见季恪,躺在地上逍遥自在。云水迢在旁边站着,满脸的一言难尽。
“封释跟你哥哥呢?”苏牧云问云水迢。
“他俩摸鱼去了,多弄几个树杈,等带回来吃。”季恪坐起身来,开始胡扯。
“好唉!有鱼喽!”
众人拾了些木柴,点着,给鸡拔毛,兔剥皮,放血开膛收拾开净后烤制,不消多时,便有油脂顺着焦黄香脆的鸡皮滑进火焰里,“嗞——”
“能吃了吗?”苏牧云问花柳明。
“再等等,没盐没醋的,我不烤的狠一些都吃不下去。”
元清子拿小匕首割开鸡肉,里面还有些发白,没熟,让他不要催。
云水迢也觉得肚子饿,却只是乖乖去多拾些柴火,只是回来的时候眼睛不离烤鸡。
远处出现了两个人影,却是一个拖着一个,众人都看到了,觉得不对劲,扔了手中的活儿就站起来。
“前辈!”云出岫在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他拖着封释,胸前的衣服上、手上全部都是鲜血。
“救命啊!”
季恪脚尖点地,掠上前去,云出岫只觉怀中一轻,再抬头看,季恪已经拉着封释,进房舍内。
月已正中,夜也深。
方才燃起的火堆如今只剩灰烬中的红星儿,还残附在烧完的灰棍上,几人围坐在这温热的灰堆边,也不顾旁边的鸡兔,那屋内惨叫连连,血液喷涌,只听得人心惊肉跳。
“所以,他才不修内力。”花柳明觉得自己下午将人打败时太过据傲,实在羞愧。
“对。”苏牧云害怕,怎么觉得一次比一次凶!
“按你刚刚说的,这毒是从小中的?”云出岫觉得自己似乎要重新看看封释在家中的地位,同时心里也愤恨,怎么他们就不知道?!
云水迢的手攥紧了裙子,杀戮见过,残忍血腥也见过,只是这般难存于世的痛苦,实在……
元清子却一直沉默不语,良久,她才谨慎道,“这毒……”
“你见识广阔,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花柳明问。
元清子回想自己刚刚看到的,七窍流血,浑身僵直……她摇了摇头,“容我再想一想。”
那正堂内逐渐没了动静,一丝声音都没了。
云出岫极焦灼,这份焦灼在正堂内没有声音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站起来,上去把门推开。
“啊!”
苏牧云也急,挤着个脑袋从门缝看,就看见一个人倒在血泊里。
云出岫冲到封释身边,用衣襟将他脸上的血污抹干净,发觉人没有昏死过去,眼睛是睁开的,只是毫无神采。
“怎么……”苏牧云看向一边的季恪,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恪跪在长桌前,脑袋深深垂向黑暗里,所以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泪迹,那高长长的牌位似乎都压在他身上。
花柳明只看了一眼,就跟鞭炮一样炸了。
“找我师父去,子悬山远晴舫全都走一遍!天底下高人多了去了!总能找着一个有办法的!”
“行,找他们去。”
季恪声音有些粗,他是真的没办法,血液涌出了一次比一次多,痛感也逐渐加剧,这次可近乎断气。
云出岫早就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的丸药给封释服下去了。
他与苏牧云,跪在封释两边将上半身略微扶起,只觉得身体冰冷僵直,毫无反应,真真就跟死了一样。
“没事。”
门口有大片月光洒进来,元清子扶着门框,终于笃定了。
“此毒名作千花含露,是极热的毒,内热毒存在肺腑里,却能让肢体冰凉。并且这种毒无比古怪!中毒越深,反而是不疼了,直到要死的那日,才会穿肠烂肚。中毒越浅,便痛若剔骨。”
“所以此毒不好治,因为治的好就越痛苦,季前辈你做的没问题。”
“呼!”云水迢心口堵的那气终于舒出来,放心地大口喘气,“那就好!那就好!”
花柳明也拍着胸口,“还好还好。”
云出岫与苏牧云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季恪站起身来,却不转过脸,只是背对着众人,问,“怎么解,用什么草药来解,找哪位神医?”
“晚辈不清楚,千花含露之毒分为两种,这位少侠中的具体是哪一种还不知道。”元清子道。
“谁能解?”季恪只是问。
“有一位……”
“你醒了!”云出岫惊喜道,“还疼不疼了?”
封释隐隐间听到了一阵嘈杂声,越想听真切就离得越远;眼前是全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动了动舌头,发觉舌头也僵。
似乎有人摇晃他,拍着他的肩。
又有手摸上眉头,有个什么东西塞到了嘴里,硬硬的,是苦是甜尝不出来。
他便一直等着,等着,等着……眼前逐渐清明了一些,才能看清是两个人围着自己,他试着动一下眼珠。
云出岫立马觉察,稍稍安心。
“怎么样?还好吗?”苏牧云问。
“他没力气。”元清子被这边吸引,也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瓷瓶,将里面的水从嘴巴里灌下去。
“来。”花柳明嫌他们两个男的扶的不好,也上前去将人脑袋托起些,那药水便顺利滚进喉咙里。
云水迢拿自己的手帕为封释擦干净脸上最后的血污。
季恪只是站在后面看着,双手攥成拳,心里居然怯懦,两腿沉重,并不敢上前去。
“好些了吗?”
又过了大约一刻,才有人询问。
封释觉得自己能动了,想要起身,却被四肢拖累难以动弹,只有眼睛看着眼前几个关切的面庞。
他蓄了一口气,但是说不出任何感谢的话。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