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醒来,季恪便要掌柜媳妇杀了那只报鸣的鸡,女人舍不得,公鸡打鸣,母鸡下蛋,都有用途呢!
苏牧云问三两银子给不给杀?
于是临走前便有一盆鸡汤摆上了桌。
“去哪里啊?”饭桌上封释问季恪。
“我们昨天那么大闹,往断鹤矶那边走,肯定不行,往西边走吧!再见个人,便回山去。”季恪道。
“山?哪个山?”苏牧云拿着调羹喝的满头汗,听见他们这么说,赶紧抬头问。
“黎山,你大概又没听说过。”封释道。
“那边也有什么高人要见吗?我们去那玩吗?”苏牧云终究头脑简单些。
“大约是没有高人了,只有高人的牌位。”封释笑了。
“哦!”苏牧云隐约觉着不是很对劲,见他两人脸色淡淡的,便知道说错话了,赶紧噤声。
向西行走两日,寻到了一处小镇,叫作天安镇,季恪赖在这镇上不走了,说是累得慌,这几个月以来跑的腾云驾雾一般,求他们二位小神仙留下歇歇。
封释应下了。
苏牧云是有的玩儿便什么都不理会。
于是便随意找了个客栈,给掌柜的一片金叶子,说是他三人要在此住上两个月,粗茶淡饭随意招待。
那掌柜自然应了。
季恪也不论旁的,将商崖自恪一并收到房间柜子里藏起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坐在窗边看着云,或者跑到大柳树旁边,跟一群小儿“斗子儿。”
封释看了他半个月,把那石头都扔出花来了!这个人,闲下来干嘛不教教自己剑法!
苏牧云却跟着他学,这抓石子的游戏规矩也简单,抛起一个,再抓地上的一个,再把扔到空中那一个收到手里,下一次是抛一个,抓两个,再把空中那个收到手里。
这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巍巍兮入云,峨峨兮秀美。谁见仙人境,我住清都宫……”
“一剑封山门,寒潭做苦修,风起沧澜乱青蘋……”
“仙神原有如此形……”
“神女玉容绮……”
苏牧云却总听见季恪口内哼哼着一些调子,能听见一半句,剩下的词儿就跟卡在嗓子里一样,出不来了。
某日,他忍不住问季恪,“你唱的究竟是什么?新鲜的调子,新鲜的词儿,我从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可多了呢!”季恪瞥了他一眼,继续剥瓜子,白仁黑壳各分成一堆,都放在白瓷盘里。
瓜子都有些湿软,不怎么脆香了,但也难怪掌柜的不周到,这镇上人不多,过客也比较少,十来天只有他们三个人,靠这个店如何糊口?平素里也是要去扛着锄头种地的。
“我师门,黎山,这曲子都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写的词,调儿是我三师兄编的……”
季恪初入黎山时,被一个白胡子打扮的道骨仙风的持剑老头儿领上去的,他原本是在街上打架来着,打完赢了,然后那老头就冲上来了,拉着他的手,几乎热泪盈眶,告诉他,他是个练武奇才,千百年难得一遇。
季恪当时还没名儿,是个父母双亡的乞丐,跟人打架非常有一套,这儿的小乞儿都尊他做老大!
根据他前十年来摸爬滚打的经验,他当即就知道这老头是个人伢子,绝对!
于是清徽仙人被那一群小乞儿追了十条街,那个领头的是他刚刚看上的奇才,指挥人对他围追堵截,石头树枝破碗一类的肆意来攻击。
最后他擒住一个孩童做要挟,让那个领头的和自己走。
才有的季恪上山去。
但这小家伙留了个心眼儿,他将一枚断了的刀片藏在裤腰里,因为那老头领他往深山密林里走,越走越不见人烟,他还自信聪明,还好带了刀,这老头肯定是个人伢子!
不过走完十几里山路以后他信了,老东西兴许是个武学奇才吧!八九十岁的年纪,走这么多山路,都不带喘的,还能半拖着自己给拎上去。
上去以后,老头给了他一把剑,剑名记恪,随后,便让他以剑为名,季恪。
完犊子,他真遇上高人!
已经更名季恪的小乞儿立刻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是不是让人把师父撵了?还撵了十条街。
不过这份轻微的不好意思,在他见过自己各式各样的师兄师姐以后就完全消散了。
风沧澜听说自家师尊出去招徒,被当成人牙子撵的鸡飞狗跳,赶紧欢欢喜喜提着他的蝈蝈笼赶到此处来看热闹,见了季恪,十二万分顺眼,赞扬,“真有出息!必定是个人物!”
那小竹笼子里的蝈蝈不停叫嚷,似乎在应和他的话。
有个容貌绮丽,宛若天仙的师姐也上前来拉他的手,“老东西武功高,你必然没有打到他,多练几年,多练几年,就能跟他对着干了!”
只有玉寒秋行事还算正经一些,略俯下身扶住季恪,问年岁姓名,还说,“这山上练功的日子也辛苦,你便先跟我一起吧!他们两个这行径你也看见了,只怕是让你不学好的!”
孟绮妍听见了反问,“跟着你就能学好了?三师兄!”
玉寒秋告诉季恪,大师兄封归在外面给他找嫂子呢!四师兄云随在外跟一个叫燕字长的侠士结伴云游,五师兄被一个僧人蛊惑,自己取法号叫觉慧,已经剃了头发跑下山去了。
封归。
风沧澜。
玉寒秋。
云随。
觉慧。
孟绮妍。
领自己上山来的那老头,啊不!是师尊,叫清徽仙人。
季恪强行记住了。
随后,玉寒秋领着他参观了一下山上的各处,说一会收拾出来个房间给他,并且告诉他,这里其实是个道观。
“道观,三清神像呢?”季恪勉强算知道些东西。
“哦,二师兄说那玩意摆在正堂碍事,全都塞到咱们师尊房间里了。”
“那一应的香烛香炉?”
“也在那儿!”
“牌匾呢?”
“师尊床底下呢!”
这山上头一个混世魔王便是风沧澜,正事提不起兴趣,就喜欢气他师尊,不过老头修的是太上忘情,并不与这等小儿计较。
另外就是孟绮妍,不读心法不练刀,就爱胭脂水粉衣裳簪环,你若惹着她了,能拿刀追你两座山头。
“嗯,三师兄。”季恪想装的乖一点。
“好,你要比他们两个都省心才好。”玉寒秋抚上他的顶发,“身上脏兮兮的,我去箱子里面翻两件衣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另外晚上再烧些水,好好洗一洗。”
“谢谢师兄。”季恪道。
随后,便有一襕衫书生,挑扁担,步行三里至山后水涧,取两大桶水,再持铁斧,砍出七捆粗木柴,扛于背。
等热水洗澡的季恪都看懵了。
他上山那会儿是四月,一直跟着玉寒秋,怀疑剑法之中所说的刚柔并济,是不是就指自己三师兄这种人,能写字作画弹琴赋诗,也能砍柴挑水劈石攀山。
等到九月份,半山枫叶红透,封归回来了,到后山砍了一段昔枝木,这是黎山独有的树。
临走前撞上了玉寒秋,他说,大师兄,你见见小师弟。
于是封归急匆匆用轻功跳到季恪房间的窗户口,火燎燎推开一条缝,手一放,“呯”,窗户合上了。
“我看完了,走了。”
“季恪在校场练功。”玉寒秋声音幽幽的。
封归听到名字,猛然回头,一脸肃然,“季恪?师尊,是不是有一把剑叫记恪?”
“是,剑给小师弟了。”
封归还是急着下山去,说是下回再来,便不是一个人来了,又交代着,让季恪和记恪其中一个把名字改掉。
玉寒秋知道意思,拉来季恪,让他学说一番话。
当以我心易剑,而非以剑易我,我为掌器者,而非为器之所掌。
季恪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意思,可上山这小半年来,他装乖装的实在浑身难受,只觉得体内狂躁不堪。
“呯!”师尊的房间又双叒叕被踹开了,这次来人不是风沧澜不是孟绮妍,而是他规规矩矩的小徒弟。
“老头儿,老子要把这破剑的名给改了!给你交代一声!”
记恪更名自恪。
从此以后季恪就跟风沧澜、孟绮妍两个人混了。
玉寒秋这边腾开手之后就出去云游了。
时常来找孟绮妍玩的另有两个人,一个杜拂衣,一个花颜光,另外有一个时常上山门挑衅她们三个的女子,名叫白飞卿的,生的眉眼倨傲不恭。
四个人总是在山上打来打去。
风沧澜是一年半载找不到他人影,也算正常。
季恪没人管了。
可把他舒坦坏了!
山上也没什么猫狗给他招逗,但是山下有啊!加上他这副人神鬼憎的混账王八性儿,很快就招来了山下七苗镇众人的不满,他的出现都要遭人轰撵。
某日,又是赌钱输光了,被要债的拿着木棍追,季恪在黎山这半年,旁的没学会,时不时的十几里山路走下来,脚程早就练出来了。
哎呦呦呀!整个镇上乐意他进的也就一赌场,结果只要一输光,那玩意就翻脸不认人!
没事,小爷我会开溜!
正当他躲在暗巷心中窃喜,看着那群傻子往别处追时。
却有一个声音出现在身后,“季恪吗?你现在还叫这个名吗?”
季恪讶异回头。
只有一个高大而面目宽厚的男人,背上背着一把大刀,他身边站了个温婉谦和的女子。
女子问向男人,“真是你小师弟?”
那是封归和南蔷。
他们两个都和自己的父母交代了,两家下了帖,约下日子,如今封归领南蔷回来见师兄弟。
当天晚上,玉寒秋赶了回来,季恪还见到了三日内从千里外赶回来的四师兄云随,是个清俊公子,却十分冷淡,话只有寥寥几句,不和他们嬉闹,也不和他们亲近,见了素未谋面的小师弟,也只是轻微点点头。但他身边那个俊朗的侠客名燕字长,与谁都合得来,孟绮妍给燕字长递酒,风沧澜揽他脖子胡言乱语,季恪个儿不高,抱着人家的腰要见面礼。
只因南蔷先给了一只金锁,还抱歉,“都这么大了,这个锁子造的小了点。”
那只锁是平安锁,却胜过一般的平安锁,锁体有小拳头那么大,上面刻的如意是机括,只需按下,锁体便能组做匕首。
十分精巧奇妙。
于是季恪抱着燕字长的腰,不给礼物不撒手。
燕字长俯下身来问他,给你套剑法,要不要?练上七八个月,便能运用自如,不是什么深奥的绝学,防身却也很好。
季恪当即撒了手,口内喊着自己不要,还忙不迭跑远。
孟绮妍和南蔷已经喝上了,经过一番攀谈,孟绮妍深深觉得这世间没有谁能配得上这个姐姐了,于是两个人约好今天晚上睡在一起,把封归给撵了。
这时有个剃的锃光瓦亮的脑袋出现了,觉慧。
“呀呀呀!舍得回来呀,你不参禅去了吗?”风沧澜站起身来,拍手大叫。
“阿弥陀佛!”觉慧穿了一身黄不黄黑不黑的僧袍,双手合十,低垂着脑袋,口内道了声佛号。
“来!”封归倒了一碗酒,讽道,“请大师饮下这般若汤!”
结果觉慧声称自己是受他那个和尚师傅的嘱托,前来了却尘缘的,并不想再沾红尘。
这话给人气的!
玉寒秋都想握紧扇子打上去。
连云随都侧目了。
厅上五个人,当即想把这家伙打下去。
随后师尊来了。
勉强将觉慧留下来,说是住一晚,吃些饭,明早再下去赶山路。
而剩下那几人也没有被扫了兴致,仍旧是大碗的吃酒,划拳作乐,兴到浓处,则飞身舞剑耍刀,只记得树影重重,灯影朦胧,那模糊的人脸上快活欢笑,另外就是许多套剑招刀法的寒光,人影飞叠,剑气横秋。
还有那群人胡乱喊叫的诗句。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风沧澜剑气一出,山门石柱上赫然是一道深刻的剑痕。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封归刀法霸道,仿佛劈天裂地,一式下去,燕字长便接了,“分明是,风涛地动海山秋。”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燕字长的剑名秋涧,剑身也真如秋水澄明,动似三尺玉带。
剩下的,剩下的便记不清了。
只记得月华如水,夜凉如水。
好像,好像……
玉寒秋好像也使了他的醉花阴,南蔷也拔出剑来,孟绮妍根基已稳,也自认平日有些悟性,拿着她那两柄大刀跃跃欲试。
云随都没有开口,瞅了个空子,挥剑而出,如长虹贯出,后来季恪才知他曾与人赌,三个月不出剑,后来与他作约的那“阴魁”胡老九寻过来,云随说那是酒盖住了脸,只顾着高兴,什么都不管。
风沧澜赶快教他赖皮,就说重新赌,不算了,前面说的那一切屁话全都勾掉。
后来云随把风沧澜推出去和人打,还说师兄胜于他,出去打不丢脸。
风沧澜比较不要脸,不找封归,倒又推给孟绮妍。
孟绮妍想了想季恪,推十岁小孩出去确实太缺德了。
她打了,十六岁成名,跟同门几个师兄比有些晚了,却仍旧能得世人惊艳,人称“气断河山。”
孟绮妍对这个死称号耿耿于怀,气断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