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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师妹她只想活命 > 第19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

院中落梅如雪。

他将陈年伤疤血淋淋揭开,冷眼看着这些人朝他露出冷漠的,嘲笑的,可怜的,嫌恶的目光,眼里无悲无喜。

如何这般对她?

面对宁如海的厉声质问,薛岓笑笑,眸光渺远,忆起许多年前。

那些往事……

他自记事起便知道那女人曾有一情郎。

她总在无人时临窗而坐,怔怔念着那首诗词,小小的他不懂,只咿咿呀呀跟着念,一遍又一遍,念了七年。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鸿雁从未来过,可执念却如野草疯长,一日日汲去她的灵魂。

忽然有天,那多年前不告而别的男人哭求到那蠢女人面前,说他曾经身处困顿多么多么的不得已,说他是被人做了局才输了她。他指天跺地发誓戒赌,他才知道那原是个赌徒。

冷心冷肺的浪子怎会回头?可这连他都一眼看穿的谎话那蠢女人却信以为真。她一瞬焕发生机,那时他才知道她原来也会笑的。他竟也开始希望那不是谎话,希望她再笑笑。

可不出所料,那人却果真只是图财,与她云雨缠绵一番后搜刮尽她所有财物再度不知所踪。那女人心灰意冷三尺白绫自尽未果,再醒来就变了,一切都变了。

那年中秋月圆时,是他噩梦的开始。

父亲恼怒她水性杨花与人苟合,却实在稀罕她貌美,于是发了狠的折磨她。

她经常满身是伤,他却不可怜她,因为她全将这疼痛恨意转嫁到他身上,认定全因自己才致情郎与她恩断义绝。

丝毫没有道理,但她就那么认为。院落偏僻,于是他开始承受无休止的打骂折磨。

那日傍晚如常,她哭着对他诉说往事,然后掌掴怒骂拳脚相加,他抱头蜷缩在角落隐忍着,想着挨一会就好了,总是这样的,他知道的,只要护住头挨过去就好。

薛怀玉就在那时候来了他们的小院,她从不涉足这方院落的,那夜却不知为何来找他要篇文章。

我在,我在的,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间卧房!他无声嘶吼的话语被那女人死死捂在掌下,他难受的挣扎着,踢翻了凳子。

长姐她显然听到了,因为她开始怒骂出声。

“宋疏香你要死啊你!大晚上作什么作,你他娘诚心给谁添堵找晦气呢!”

她总是这样,嬉笑怒骂皆成一派,活得恣意又潇洒,像极一枚炽热的太阳。

亦是……

心如枯木之人望而不及的一束光。

那女人半句不应答,只死死捂着他,他快要窒息了,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那女人竟握着把寒光凛冽的东西朝他伸来。

喀嚓,喀嚓。

!?!

不不不不要,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不不不不不不不用巴掌打我吧掐我吧继续骂我吧不不不不不要!

“算了,我明日再来找薛如雪,真是晦气!宋疏香,你消停会吧你……”

外面长姐的骂声还在继续,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眼前一片湿濡到刺骨的阴暗。化不开的稠黑里,只有那女人癫狂狞笑着的一张脸。

他并不是一出生就没感受过爱意,只是如今落差太大了啊,大到让他有些想不起来那女人除了哀伤流泪和恶毒狰狞外的其他样子。

他有些恍惚的想,他是不是痛叫出了声音?应该没有吧,不然她怎么还忍心继续,不然长姐为何还不进来看上一眼。

那是那女人,噢不,是他的姨娘,第一次发狂后以有些锈钝的剪子剜剪他血肉。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第二日她有没有再来找他,他也早已不记得了。

无所谓,也不在乎了。

腊月十六,尾牙。

阖府欢庆,一派喜气洋洋,只他一个在热闹边缘穿着单衣空着肚子舔舐伤口,他约莫有些发热,头昏脑胀间黯自神伤竟无人记得这日也是他生辰。

姨娘却突然和颜悦色起来,她亲自为他梳洗束发,整衣平褶,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如她从前正常时那样,要他去为父亲献上一首颂诗,催促他快去快回吃碗她亲手包的荠菜肉饺。

她知道她只是在讨好他的父亲——那于床笫间百般凌虐折辱于她的男人罢了,他还是去了,她久违的笑脸那样好看,他多么贪恋这片刻温暖。

他于是满心惴惴,去了那场家宴,他坐于席间,椅子上却好像藏着许多姨娘用的绣花针,细细小小一根根捻着施一点点力气便能推进肉里,娘亲总爱这样,还不许他哭叫出声。

他看着那半边热闹围坐的人,而自己身边空空如也,他如坐针毡。

他奉上斟酌良久才下笔的词作想赶紧完成任务,其实也不期望父亲能夸赞什么,让他安稳度过这餐饭,他回去就能吃到姨娘的饺子。

可连这般卑微祈求的体面,都有人不愿成全。

他的诗词在侍人手里转了一圈,父亲随手放在一旁一眼没看,他低头默默就着白饭咽下落寞,分明没抱期待的,但就是忍不住难过。

而他的长姐!薛家掌上明珠薛怀玉,她扬声讥诮着,不知如何厌烦嫌恶做出评价:“这写的什么狗屎,蠢猪啊你!”

他垂着眼,看自己一笔一划认真写的东西飘落脚边,上面沾着汤水污渍,被撤走空盘残羹的丫鬟踩上鞋印,那印记也仿佛踩踏在他头脸上。

那般热闹非凡的时刻,那般绚丽夺目的璀璨烟花,那样的人间胜景却叫他如坠冰窖,那一刻他不敢抬头,怕抬头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里都裹挟深重恶意朝他戳来。

这根来自自幼倾慕的长姐的稻草太过沉重,压的他喘不上气,令他万念俱灰,脊梁寸断。

他被折断所有,他此生再爬不起来。

她明明听见姨娘打骂为什么不进来看一眼?一眼就可以,她身为嫡女明明只消说句话动动指头便可免他苦难!她不说!她不看!她冷眼旁观任姨娘折磨于他、由府中仆从轻贱凌辱于他!

她莫不在乎,助纣为虐,她还要奚落他蠢笨如猪难登大雅之堂,教姨娘将那碗滚烫的荠菜肉饺连汤带水泼他脸上!是她,都是她!为何是今日?为什么要是她!她亲手打碎他心中的烈阳!毁了他能抓住的最后一点希望!熄了他仅剩的光!

少年无人知晓的一腔渴慕随那碗被打翻的饺子而去,他看着它被又开始发狂的姨娘踏烂,尸体冷掉,看着汤水渗进土壤。

丫鬟匆匆送来了什么,好像说是谁给的生辰礼。

父亲么,还是谁?

谁给的也都不重要了,他是个卑贱之人啊,打一棒子痛快了就是,也值得再巴巴赔颗甜枣?

哈哈哈,既然亲手用那大棒敲碎了他这贱骨,又多此一举浪费这枣子来弥补什么呢?

他脸埋掌心哑声笑得发抖,覆雪秃枝下人影伶仃,他在庭院里兀自待了很久。

心里那苦涩疼痛的小小种子自此枯瘪封存,根系却还扎在心上汲取他心头血,将他抽干成一具枯骨。

再无力支撑于他,他坐上了轮椅。

他被无尽屈辱杀死,无人埋葬腐烂在地,灵魂彻底堕入深渊。

这便是他贪心太多的代价,是他咎由自取。

充斥着苦难的日子总是难熬又漫长,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满心麻木对这狗屁俗世了无生趣,久到恨意都快消弭在对自己这个卑鄙之人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里。

府医诊断出姨娘怀胎四月,他才恍然原来仅仅过了年节,还没出正月。

滑脉中带有细脉,是个女婴,可他却记得姨娘分明比这还要久之前就开始频频干呕,是那男人的种呢,不知道她是怎样瞒天过海骗过府医的,呵呵,他居然要当哥哥了。

那女人满心惶然,他这一出生就被人诟病血脉存疑父不详的人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很想叫这真正的野种降世,让她也承受他所受的折磨,稍稍分担一下他的苦痛。

他隐秘期待着,阴暗渴盼着,终于,瓜熟蒂落,那孽种呱呱坠地。

是个健康漂亮的婴孩,和他那间潮湿阴暗的屋子里那窝粉玉鼠仔一样,软软嫩嫩脆弱的很,一口咬下去会尖叫,轻轻一攥就能捏死。

不,再等等……

他忍着蠢蠢欲动的兽欲,用未来更大的收获与惊喜压抑着自己将手拢回袖中,满怀恶劣的想着等等再等等,看她长到他这般大,等她也被姨娘厌弃,待她也坠入阿鼻地狱。

或许他天生贱命一条就该受不公该如草芥?也或许她才是那“情投意合”的一对有情人可笑的爱情结晶哈哈哈哈?姨娘却并没有如对他一样对那女婴,反而如珠似宝含捧着娇养着,还为她取名雁归。

雁归雁归,还盼着那负心薄情带着银钱早不知所踪的情郎鸿雁托书?哈哈哈哈哈看呐她竟那样愚蠢,真是条骗人骗己的可怜虫。

一年,两年……整整二十年。

那名唤“雁归”的婴孩没催来托书捎信的大雁,却也一日日茁壮成长,从小小幼苗长成了亭亭玉立的花树,从婴儿长成了少女。

他该恨这女孩的,日积月累,累月经年,恨意绝不会少。可他对她期待太多,为她分出的精力太多,十数年如一日看向她的目光也太多太多,情不知所起,等他后知后觉,他再也下不了手。

枯木逢春,经年前被浇灭的悸动死灰复燃,此消彼长,以燎原之势萌芽,破土,拔地参天。

那明媚热烈的女孩仿若按他心意而生,挺拔,坚强,耀眼如灿阳。他以兄长之名,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囚她于笼中,看她还懵懂无知欢呼雀跃朝着自己动人歌唱,这滋味实在妙不可言。

他果然是个卑贱鄙劣之人,他竟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女孩软软叫着他哥哥,眼里满是孺慕神情。

他动了心,食髓知味,他上了瘾。

与此同时他开始警惕一切能威胁到他的可能,将一切可能觊觎自己笼中禁脔的宵小贼子掐灭毁绝,正如他那亡于风寒的娘与“意外”死于马上风的父亲那样。

对,姨娘似乎也察觉了呢,她防备厌恶的目光真令人愉悦,但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居然还试图教唆鸟儿逃离笼中?他有些不快,便在设计他那好父亲时一并解决掉了,哈哈反正他们都爱团圆。

那就一起去地下团圆吧。

不止呢,他还将他们的尸体挖出全都喂了野狗,看着那些已经烂了或正在被啃烂的故人他简直得意畅快极了。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盏灯火,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自己的一簇火苗。他重有了光,黑暗却缺了守望者,这怎么行呢,换他们代替他被深渊吞噬吧。

这番扭曲的控制欲历久弥深根深蒂固,在旁人不得窥视的角落日渐滋长成错误腐烂如蛆附骨的爱意,他明目张胆,他渐渐不屑于在人前掩藏。

这有违伦常的禁忌之恋于是终显于人前,被行经家门忽然归府的长姐当场撞破,长姐惊怒难以相信的目光让他厌恶也让他愉悦。

长姐不肯遂了他的愿,极尽恶毒之言讽他辱他,那张嘴一如既往的刻薄冷漠,她骂他猪狗不如,一如那年那夜那句蠢猪让人屈辱难忍。他不想再听,那便也杀了吧。

都杀了哈哈哈哈哈哈,都杀了!一个两个!所有人!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去死!去死!去死!都去死啊!!

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别来春半, 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薛如雪坐在轮椅上,嘴里重复念了不知多少遍诗词,明明无调无韵,却犹如悲歌击筑。

娇贵脆弱的复黄香自枝头朵朵坠落他身上也恍若未觉,他呐呐呆坐快被黄白花瓣覆盖一层。

王扶嬴恍然大悟,那梅花小盏原是请她入局的名帖。

这青年,或者他的某个人格,以这花、这盏做柬,邀她来观这精心布置的盛大葬礼。

她站起来化成人形,看向那歇斯底里后各自静默的兄妹二人。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那二人一瘫软在地花凋叶败,一困于方寸轮椅间却呈茕茕孑立之态。

哥哥原是朵美不胜收却脆弱无比,被碾入尘泥的复黄香。妹妹却像枝头含苞待放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绿萼,她的到来让那女人歇止住对他的折磨,这无异救他于水火,神明赐光与他,从此人间于他也有了温暖,不论对错。

她是阴冷潮湿的囹圄里救命缓疼的药,亦是他这只残破飞蛾坚定奔赴的火光。

若这烈焰要去照耀别人,那他便拉她下他这肮脏腥腐的烂泥潭,共他沉入深渊!

原来。

青年突然低低又笑起来,形状愈发癫狂,他笑的浑身颤抖,破风箱似的急喘着闷声哼笑,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他抬眼看过来,七窍流血,身如破絮,摇摇欲坠,再构不成一丝威胁。众人却直觉被毒蛇舐颈。

“劳诸位代某向家姐捎句话,弟在冥界寒冰地狱恭候,教她别找错了路。”

冷漠无情见死不救之人得囚伤一场又如何,也该她自食其果。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一身痛苦,这一具病骨,直接间接拜她所赐。教他午夜梦回都满心不甘呐,怎么还能放得下。

执念太深重,这辈子已然扯不平了。

所以要生生世世纠缠下去啊,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即便堕入幽冥,他也难消此恨。

说他心若顽石?

他本就是块顽石!

别说什么另有隐情,他遭了这么多难在地狱煎熬这么久,现在告诉他这都是误会都是阴差阳错?那他此生蝇营狗苟苦心孤诣岂不都成了笑话!那算什么?

凭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烂透了的世间!这烂透了的人心!烂透了的他自己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它居然只是场旁人眼里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去看那些丑恶嘴脸!

去看!去感受!好好体会一番!

苦痛加身,再说一遍?

他吃了穿腹断肠的毒药,自身也早已病骨支离,回天乏术。但他无畏无惧,甚至在最后肆意畅笑起来。

他求仁得仁,此生至此也算圆满,又何怨乎?

他坐在轮椅上,渐渐被一树落花淹没。

薛如雪兄妹双双赴黄泉。

此桩事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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