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185TXT > 现代言情 > 师妹她只想活命 > 第18章 何时护过我?

梦该醒了。

做梦的人,造梦的人。

薛岓坐在轮椅上,他在自己居所内被困于方寸之间进退两难。

他一介凡人,确实没有多高明的术法。伏困元婴修士,靠得也不过是趁其不备。

此刻受制于人,他本该是狼狈的,但他端坐于此,神态却仿若闲庭信步丝毫不见窘迫。

他环视四周众人,几日来言笑晏晏的赵舜华,每天笑眯眯换花衣裳穿的焦行渊,他纨绔不驯的好外甥薛蘅都变得陌生。

“仙子何意?”

薛蘅骂声传来:“戏台拆了薛如雪,你这出破戏还打算唱到什么时候?”

王扶嬴从薛雁归那出来便化原型疾奔而来,此刻围困住他也不急动手,这人行将就木,也用不得人再出手:

“你的“梦”织的很美,”黑豹玄狼前后将他困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王扶嬴稍稍凑近嗅了嗅这男人,满身药的苦涩里果然混着些曼陀罗香,怪不得小师妹晕他:

“你为何单单去掉了声音?用了灵宝?为了遮掩去轮椅声?既然做了诸多遮掩又为何引人前来薛府?”

“什么织梦?为何人织梦?仙子说的话某听不懂。”

“你懂不懂自己清楚,”王扶嬴正转到他背后,闻言呲了呲牙:“薛师叔呢,薛怀玉,你囚禁她于何处?”

“一派妄言。”薛岓不以为意一笑:“仙子倘若看不惯某意欲诟病也该找个高明借口,某与家姐手足情深世人称道,何时生过龉龊,逞论囚困伤毁于她。”

“做给外人看的场面谁都会粉饰三分,”王扶嬴也不管他犹自说着:“说起来薛家主倒是好气魄,薛家三成财源尽毁这几日也能如常与我几人谈笑风生。”

薛岓笑容深了些许,跟薛蘅五分相似的眉眼上挑染上几分傲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但人生在世并非全然逐利,那些人于我薛府秘境内遭难,某也是父辈教养长大,怎么不能有怜悯补偿之心?”

“好一个怜悯之心,薛家主此刻倒是宅心仁厚,”王扶嬴焦行渊继续围着他缓缓绕圈,话题跳跃没有一丝串联:“那薛家主悲天悯人,残害生身父亲时也是如此云淡风轻?”

“仙子慎言!”青年笑容淡去几分:“与某顽话几句某且当仙子少不知事,仙子却不能得寸进尺如此不敬某先考!”

“我并未不敬,薛家主挖死人棺材的事却驾轻就熟。”

“仙子张口就来的本事着实令某叹服。无凭无据,仙子红口白牙诬陷某行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怎知我无凭据?想必薛家主自认为处理得滴水不漏?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倘若我不止证据还有证人呢?”

她一步不退,薛岓笑意全然不再,冷眼朝她看来:“某不知仙子在说什么,阻某之去路又意欲何为,但某对仙子所言问心无愧,也没空陪仙子兜圈子。”

“句句问心无愧?薛岓,薛如雪,还是谁?你不会自己都相信了罢。”

“你简直不可理喻!某不知你在疯说些什么!烦请让开道路,这是某府上,某有权不理你胡言乱语,亦有权随时逐你出去!”

“你在慌什么,薛岓。”二兽继续围着他转,王扶嬴突然前进一步:“薛小姐她喜欢海棠而非嫁接来的绿萼梅,这你知道么?”

她一瞬不瞬盯着薛岓,自然没错过他眼里骤然闪过的暗光,和那神经质跳动起来的眼角肌肉,她再进一步:“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从何得知又是如何怀疑到你身上?”

薛岓咬牙不答,王扶嬴步步紧逼。

“拂了一身还满……有些事真的拂去抹平了吗?你每日吃的其实并非温补药膳而是缓解治疗癔症的对吧,薛岓,失心疯的人是你。”

棋盘对弈,最忌陷入劣势自乱阵脚。

她忽然停下脚步,焦行渊人立起来化成人形自乾坤袋里取出一物,看着面前骤然色变的脸,她问出了几人一直得不出准确结论的问题:

“薛岓,薛如雪,你在恨谁?薛老爷已经故去多年,而你这些年执念深重已然成了沉疴——你还在恨谁?薛雁归?薛怀玉?还是你娘,薛府八姨娘宋疏香?”

焦行渊手里拿的赫然是一张垂首含笑的女子小像,而那女子便是昔日皇商薛家貌比西施的八姨娘。如今见过那女人且在世者不足一掌之数,是老八爷,还是……薛雁归?

他一着不慎,于是满盘皆输。

“够了……”薛岓瞳孔张大,呼吸猛的急促起来:“够了!”

“够了,够了!杀了我啊!别再说了!你闭嘴!闭嘴!”

他重重喘息着,伪装的笑脸、冷静的无表情的脸尽数崩裂,神情逐渐染上癫狂怒意:“我说够了,别再说了!”

“我谁也不恨,你什么也不知道不明白,我谁也不恨,对我不恨,我不恨!我不恨谁!”他突然又一改说辞咆哮起来,仿若突然间换了新的灵魂操控这具躯壳:

“恨又怎样?我恨惨了!是我又怎样呢哈哈哈哈,是我杀了父亲,不止呢,我还将那女人千刀万剐了,就像她对我那样!她求我,哈哈哈哈求我哈哈哈哈哈她居然也会求我放过!那时候怎么不想想当初有没有放过我?

你说的没错,是我操纵蛊虫在秘境展开屠戮如何?!你听到了?满意了?你待如何!”

他神情癫狂,眼角肌肉抽搐狰狞,玉盘走珠的声音在咆哮中变得沙哑难听,还在大怒大笑着嘶吼,却也像在祈求。

“别再说了……”

“哥!”

“……”

强光再次撕裂开罅隙,炽焰下蜷缩黑暗里的丑陋污秽终于无所遁形。

“……阿愈?”

“狗屁的阿愈!那只是你见不得人的一己私欲!别恶心我!我叫雁归!雁归!我叫雁归!”

一声声尖利哀泣响彻云霄,砸的他猝不及防头疼欲裂,薛岓猛的看向少女,见她裙裾飘扬明媚热烈,却满面泪痕哭的如丧考妣。

她情绪从来不够稳定,喜怒来的快也去的快,伤心难过从来都是哇哇大哭一阵便雨过天晴。他何时见她这般神情痛苦只不住垂泪看他过?

从未有过。

他有些惊慌失措。

“雁归……”他艰难的挤出个笑,强自镇定着一个兄长该有的模样:“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该等着今晚好梦一场?不是该拜天地,该入洞房?不是该称心如意的郎君挑了盖头饮那合卺酒?不是该死在睡梦里与他共赴地狱?

她为何在这里?!

孟明轩立她身后,兄长般的姿态灼他眼眸,他却顾不得妒火中烧,只死死看着那女孩儿。

他祈求着她来的稍晚些,没有全部听到。他明明做了颇多,却可笑的不敢教她知道那个对他而言最无足轻重的真相。

可天从不遂他愿,好生之德未施舍给他过半点。

“我都听到了,哥,我都听到了!”薛雁归神情哀凄泪如雨下:“你弑父杀母啊!哥!你杀了我们爹娘!你为何如此冷血!你太可怕了!”

“我没有……”

“我亲耳听到了!!方才你亲口承认,你还想继续骗我吗?!陵风秘境那么多人全死了,活生生的人全死了啊!哥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们都死了啊!”

她回想当日所见惨状一阵作呕,没呕出什么来倒是吐出口黑血。她嘶吼着心神俱碎,望着伴她十几载春秋的哥哥淌下行血泪来!她扑在他轮椅前呛咳着血如泉涌。

竟是那僵尸蛊毒发作,薛岓大惊失色。

“我明明将那母体……你如何会……”他惊怒交加:“你竟骗过了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蠢货!谁让你做这蠢事的!”

“哥哥做得,为何我就做不得?在哥哥眼里,我薛雁归到底是什么!”

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是娇宠无度的妹妹,还是暗暗觊望的禁脔?他把她当作什么了啊!

“你!”薛岓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当初就不该自负留有余地!

才让这都变得一塌糊涂。

他神情恍惚,女孩却快意极了。

“薛如雪,我恨你!”

她吐血不止,她的故事撒了个小谎,她看见那蛊虫后其实想起来了一些画面,回来后在薛岓书房找到那母蛊吞了下去,却终究没忍心将子蛊下给血浓于水的哥哥。此时母蛊反噬吞嚼着她血肉,她好痛,好想一掌自我了结,但她更害怕!怕黄泉路上诸多冤鬼随行,怕看到父亲母亲奶嬷嬷一家人!

薛二狗的师妹说的没错,她没错,她从来没做错什么!她只是知道太多难以承受的真相肝肠寸断。如果他薛如雪真那么在意她,那她便死在他面前!要她甘做笼中鸟?做他的春秋大梦!爱她不惜一切代价?那好啊,她先一步入地狱,看着他下来!

她强忍着噬心剐肉之疼被母蛊啃食殆尽,只在最后一刻一掌电出震死了那饱足的蛊虫,亦碎了自己的心脉,活活疼死在薛岓眼前时还满眼狠绝:“薛如雪!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薛雁归死了,蛊虫未来得及吃掉她眼珠,但她死不瞑目。

像一场燎原烈火燃烧殆尽。

薛岓目眦欲裂。

“……雁归?”她如何不再应答?

“阿愈?”

他怔怔坐着,从她毒发到她彻底软瘫,这个他看过无数次早已麻木了的场景,他怔怔看着,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

却终究抓不住。

“我不想的……”

他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想说不想杀她还是什么。他一直这样矛盾,体内像是有数个灵魂在分庭抗礼,那女修说得对,他确实病的不轻。

他看着那具烂掉的尸体,他不想杀她么?还是自己不想死?可他明明为她准备了致死的幻梦,自己也服了封喉毒药。

“我只是恨薛怀玉,我只是……”

不想再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可她来陪他了啊,为什么还是不满足?他陷入茫然。

他早已准备好了的,他应该享受这一刻的。他早已死过一次了不是吗?可为什么心却像漏了的筛子那样破烂不堪。

“你恨她什么?!”

后方突然传来男子一声凄喝,长清宗几人回身看见平日里着皂袍纶巾束发的儒雅师叔御风而至。

“无耻宵小,你何故伤吾妻!”

薛岓陡然被声厉喝唤回神来,他缓缓望来人,见来者亦是位故人,他突然又神经质笑起来:“因为她该死。”

宁如海破关而出日夜兼程而来散发乱袍双眼充血,听到这么一句凌空一掌就劈过去,薛岓并未躲,那劲力却直直后去炸了轮椅后方整座假山。乱石崩飞,尖锐石子划过薛岓面庞立时带出血花飞溅,他蓦地抬手攥住那石块。

薛岓此刻似乎再也无所顾忌,他扬着笑脸神情却阴狠,他望向那与他同样狼狈的男人,将掌中碎石碾成齑粉反手扬出:

“要什么缘故?想杀便杀了!当年你儿命大,我几番杀他不得,区区一个薛怀玉,我只恨没早动手解决她!”

“当年竟也是你害我儿阿蘅!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凭什么你想杀便杀?!”

男人背逆高阳脚踏后土,抬手一把戒方凌空召来,化神修士威压铺陈而出顷刻当头罩下。直迫的薛岓当场脸色狰狞口吐鲜血。

“我妻怀玉是不修口德嘴下不留情面,那小兔崽子也挺不是东西,但她夫君他爹我宁如海还没死呐!”

他鹰眼暴睁戾气横生:“畜牲,那小王八蛋现在没事我不多管,你为何断怀玉一指!她是你长姐,多年来帮你护你,你为何伤她?!”

他火冒三丈怒气填胸,却不知道哪句话哪个字眼儿戳中了薛岓敏感的神经,却见他血口一张遽然大笑出声。

“护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护我!她薛怀玉护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苍天啊你听听这是多大的笑话!你听听啊!她薛怀玉护我!!!”

他神经质的开始大笑不止,笑得身下轮椅都快要散架。

他蓦地丢开盖在腿上的毯子,掀袍粗暴的扯开足衣露出裤脚,从中用力扯出自己一双腿来。仿佛扯开了这么多年禁锢着自己的重重枷锁,将最真实的自我现于人前。

他仙姿神貌卓尔不凡,便是不良于行也是瑕不掩瑜。可他一双腿上似被烹肉剔骨,红坑坑洼洼,褐密密麻麻,竟无一块完好的血肉,只剩了两把畸形的骨头。

他发了疯的笑着,颤抖着,悲鸣着,向他人展示这陈年伤腿,一层层剥开血痂诉说经年所受苦难。

忽而一滴泪滚落下来沾湿衣襟,他歪头定定看过来,像在质问他人也像问自己:

“她薛怀玉何时护过我?”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