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扇落下扬起尘埃。
“娘哭了,怎么哭了娘?”
多日不见的二牛背着紫衣女子大步流星而来,他不懂太过复杂的感情,听见脑袋后面呜咽的声音,转头就见背上的人满脸泪痕。
他背着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呐呐喊着娘。
女人一巴掌扇他头上:“闭嘴憨货,老娘没哭。”
“哭了!”
“老娘没哭!!”
“明明就是哭了。”
“没有!兔崽子!老娘说了没有!”
“看见了我……”二牛满脸郁闷大声嘀咕,大岭村就没有这么嘴硬的人。
宁如海飞扑过来抓住媳妇一只手,上下左后右仔细看她一圈,见她箍在这大家伙身前的另只手只剩四根指头难过的直上不来气:“老婆子你受苦了……”
“宁如海你哭丧呢你?给老娘憋回去!”
“好嘞。”宁长老擤了把鼻涕就要凑过来。
“噫!”
“老婆子来我抱你。”
“滚啊你!”
师叔骂骂咧咧瞧着似乎精神还算好,众人松了口气之余觉得方才压抑气氛瞬间也冲淡不少。
王扶嬴自亲眼见薛师叔并起四指巴掌呼呼拍二牛,就开始对她肃然起敬。
二师兄这么多年不回山,也许确实有几分人生智慧在里面。
二师兄呢?
人堆里找不见,她转身去寻,见他与那孟家青年正一蹲一站在那兄妹二人边上,脚步一动朝那边走去。
“……进我孟家族陵安寝,家姐意思便是如此,阿蘅与怀玉阿姐如不反对我便将雁归带走了,家姐她与雁归向来投缘,还不知该如何心伤。”
孟明轩立于薛蘅身后,他也垂眸看着眼前二人,神色怅然寂寥。
“孟姨母的好意薛蘅领受了,蘅常年游历在外,家母多半也不愿再回伤心地,这宅子此后也算没了主子,一切烦请二位代劳。
老八爷辛苦半生也该好生颐养天年,剩下的人……不愿再待的都遣散了吧。”
“嗯,那就按你的意思,只是薛家家大业大……”
“这些家业打理起来也颇费工夫,皆予那些遇害修士家人聊做些抚慰吧,蘅与家母谢过二位。”
“无需多言,”孟明轩看见走近的黑衫少女也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修真岁月长,再见不知是何时,各自珍重!”
“自当珍重。”
王扶嬴看着孟明轩抱起薛雁归的尸身走远,突然觉得那青年背影挺拔如山岳。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他与薛如雪真的是两个极端。
“那家伙从小就臭屁爱教训人。”
薛蘅不知何时背手站她旁边,悠哉悠哉说人小话:“通身一股爹味!”
“也教训过师兄?”
“怎么可能?”那可多了。
王扶嬴没揭穿,师尊说是人都好面子,她懂。
薛蘅忽然问她:“薛如雪可怜吗?”他像是在问她,却又自问自答:“可怜他个鬼,这么大张旗鼓,疯狗似的。”
王扶嬴没接话,他果然还没说完:“多可恨呐,害了那么多人命只为走个过场——你知道他的字谁给取的吗?”
王扶嬴有些跟不上他思维:“薛老爷?”
“他老人家可没这功夫,”薛蘅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自己,师妹你说什么人给自己取名石头啊?”
王扶嬴目光落在轮椅上只剩安静的男子面上,心里突然浮上四个字。
心有所祈?
薛蘅忽然叹了口气:“是脆弱又拧巴的小孩子啦。”
他又蹲下,忽然伸手捏上那张遍布血痕的脸,他满脸恶意狞笑着四指扯圆那安静不动青年的脸:“白瞎这张好脸,笑起来不是挺好看么。”
竖道道被抹横,他似乎玩心大起,将那张脸搓扁捏圆,仙人面变成张花猫脸,他却不停,咬牙切齿摆弄到那张脸全然脏糊血刺呼啦方才罢休。
他蓦然站起身,长呼出口气:“我说早看他不惯,狗贼居然险些害我!两清了!还寒冰地狱,他欠的那些人命数都数不清,让他自己滚地狱里偿还去吧!”
滚去给冥王爷当永动劳力去吧你。他神经兮兮哼哼抖肩低笑两声,回头仍是一张嬉皮笑脸。
正好对上少女目光。
那是一双眼尾上挑常蕴着冷光的眼,起猛了吗,那双眼此时稍稍圆睁竟显些温润,看久了还觉出三分木愣。
他夸张扬起的唇角无意识落下几分,表情好像有些变化。正待人细看,却见他轻佻抛过来个媚眼儿:“这么认真看我,终于发现师兄很帅?”
“帅你个头。”
“哈哈哈没毛病啊就是这颗头,怎么,心动了?还满意你看到的吗?说话,嗯?”
怎么这狗又在叫了!
“哎呀少女怀春嘛师兄都懂~不用克制,师兄这朵娇花给你蹂躏,三师妹莫要怜惜~~”
王扶嬴转身就走。
“唉唉唉师妹别跑啊!我说真的,师兄我确实帅裂苍穹也能理解你此刻那无处安放怦怦乱跳的心……”少女突然转头紧盯住他,眯眸沉光杀气锐利,那丝木愣傻气也荡然无存。
“闭嘴,不然怦怦跳的就是你刚掏出来的心。”混着胸腔共鸣的几声低沉威胁霎时让人不敢造次,青年无比丝滑敛笑抬脚就与她错身开溜,人走远了风里远远还传来长串叭叭:
“嘶黑豹掏心那可使不得师妹就是爱开玩笑哈哈师兄我向来沉默寡言可最会闭嘴了诶似乎有人叫我师妹自己玩着啊师兄我就先走一步哈哈……”
今日连风儿也甚是喧嚣!
王扶嬴不听狗叫,收回獠牙转回上前几步从储物囊里取了一物出来,手指碰到凉凉一条什么东西,她顿了顿低头去看。
她的储物囊中多出条金闪闪的小锁。
其上没刻字,只丑丑扭着片雪花,她抚上那花样稚拙的刻痕,突然想起薛雁归常戴那只,之前匆匆一眼,大概就长这样。
看来同出一手。
这算什么,补偿?以何身份歉疚?偿还也未免来得太晚。
即便这人真的心若顽石又怎样,山石草木并非无情,风霜雨雪皆可摧折。
还不了的,只有过者聊做心慰罢了。
不再做停留,她将金锁放盏中塞面前人手里折身便走。
盏中金字金锁相映成辉流光潋滟,握盏那人安坐轮椅上沉陷花海,梅花飘飘摇摇自大树枝头来,那一树繁茂立于天地之间,在她身后摇摆作别。
无人再回头。
院门口焦行渊正顶着师兄幽怨视线忍笑辛苦,面向着行来的师姐扬声招呼:“三师姐,走了!二位长老方才已经联络了驻此同门,此刻都在薛府外,我们马上出发回宗!”
“来了。”
黑衫少女走近,见他俊脸憋红注目一瞬脚步不停,焦行渊连忙欲跟上,却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师兄?”怎么了吗?
“没事,走吧。”
看着方才还阴沉着张脸的师兄转瞬间阳光普照,玄狼族少主一脸疑惑搔头,余光晃过什么他震惊回看,肩头赫然好大血手印!
他新换上的花衣嗷呜!
狼又做错了什么?!狼没忍住啸,狼以后轻易都不会再笑。
这该死的小肚鸡肠!
他愤愤不平,于是走“<”字绕过那手贱之人去追师姐:
“师姐等我……啊师姐问这印记?诶呀师弟我也不知道呢~方才在与二师兄~~说话,兴许不小心~~~蹭到了吧,师姐不用在意……”
“……”
“少年好茶艺,教师兄我也来品品!”
“二师兄说的什么话,师姐你看他~”
“滚。”
“哈哈哈哈哈傻眼了吧!”
“你也滚。”
“师妹你这就……”
头顶传来声唳,少女提气飞上乘鹤而去,只留狼人相对无语。
不多时仙舟白鹤上青云,直冲那万重山去。
而皇城威严肃穆,经久矗立在原地,在岁月洪流里继续见证此间熙攘,在每家每户,每场风波里当个看客。
或许某天它也生出灵智,大隐隐于市,惊堂木一响娓娓道出:“诸位且听我有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