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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师妹她只想活命 > 第8章 山头斜照却相迎

章泽明仰头望着天上星子。

凉凉清风拂过面庞,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以致于脖子僵直酸痛,但他不动,依旧深沉望天。

是他在凹人设形象吗?

不,盖因他昏迷悠悠醒转过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摆在庭院里任人围观。五花大绑绑的是一丝不苟,给他脖子也定点固在椅背之上的凹槽里。

他眨眨发酸的眼,终于遭不住似的闭起目养神。心下不禁开始反思这些年是不是真的得罪惨了自家弟弟。

自己大概也许可能,真有那么点不是东西……

“有件事要问你。”

正深省着,回味着自己昔年那些如何不做人的行径,一道阴影落在他挂着笑的脸上。

他睁眼看去,夜幕凝紫,黑衣少女在他身前站定。

他一挑眉:“小友有些眼熟。”

王扶嬴掏出赤霄:“鬼哭林捞你弟和他“尸体”出来的历练修士里有我一个。”

“……你想问什么?”

“你女儿尸体在哪儿?她让我埋她,说了魂就散完了没东西埋。”

“……”

扎心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愣不兮兮的劲头倒是让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一个罪该万死,花言巧语拐跑他宝贝女儿还满口圣人言大道理,臭狗皮膏药一样几败他事的竖子!

他拢共只见过那家伙三面,印象却很深。

自幼魂魄不全体弱可怜的闺女温柔娴雅长到一十八岁,有天居然学坏离家出走!

他急火攻心好悬没找翻了这城,好在天黑前她就自己乖乖回来了,她老子气的饭一天都没吃她也不管,还扭扭捏捏红着脸央他给看个人。

看什么人?心上人?就是这遭瘟烂肺的小瘪三哄她闺女离家出走是吧?

姓程,名恪,二十有一,本城人士是吧?

不用改天,他今夜就去会会那想吃他家天鹅肉的癞皮狗!

程门不立雪人立什么榜眼及第,半夜三更还捧书装什么相!他一眼看那家伙就知道不是个好种!!

“关关雎鸠……”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什么身似浮云,心飞毛絮,气若游丝,他倒是可以送上一顿揍让他气若游丝一命呜呼。

还空一缕余香在此?!这混账玩意恶心东西腆着张人模狗样的脸竟然如此猥琐淫贱!①

他怒极冲冠立时就要冲进去一掌拍死那厮,却被夫人揪着耳朵将他拽走。

他回去想了想还是很气,召一溜小纸人去他家暗中观察去。

就这虚头巴脑吟几句狗屁不通的酸诗,一看就遭不住一拳头的弱鸡样有什么好稀罕的?这样油头粉面的家伙他章泽明的闺女决计不能嫁!要找男人也得是他这样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才好。

还教夫人扯耳朵骂他蠢货,哼,这等脏东西上的臭虱子休想逃过他法眼!

且等他露出马脚!!!

章泽明草莽出身,年少与胞弟还唤作章大章二时做工扛大包跑腿倒山货糊两张口,一次跟人倒换完细粮揣着家去。路过间驿站,打眼往里一瞧瞅见一漂亮姑娘。

姑娘似有所觉,回眸一笑。

他眼波一颤喉头一滚心口一酥,瞬间丢盔弃甲。

姑娘疑惑看来,他狼狈而逃。

揣着细粮回去兄弟俩吃了顿白米饭配红烧肉睡了一宿,第二天醒了搓搓脸还是忘不掉那笑,他就知道真栽了。

他是想要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人,知道了那姑娘是这地方头部宗门里的仙子娘娘,他便发了狠愿,所有家当银钱全留给弟弟转身拜入宗门,拼着一条命卷天卷地卷死卷活。经年苦修历练好不容易与姑娘齐驱并肩,方才有资格求娶得她做夫人。

他凭啥,他凭敢自断后路不要命。

这狗贼呢?就凭会念几句酸诗!

他自然不忿。

他不信这天下有真君子,只觉得他哄骗闺女胳膊肘外拐虚伪非常。

第二面很快就来。

仅隔几日那厮就不要脸皮上门来,跟他夫妻二人一边儿说话一边儿眼睛巴巴往外瞅,他内心得意面上不屑,揉着耳朵盯着夫人看,夫人不让他赶人他就不赶,他大老爷们肚量大说到做到绝无二话。

可看着他与夫人相谈甚欢他又忍不住嫉妒,于是心里阴毒诅咒这满肚子坏水儿狡猾多端的读书人当场打嗝放屁丢人现眼!

可惜天公老眼昏花,没看见他许愿,反倒教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他眼瞅着要被这酸腐狗贼喊声岳父了。

一想到那场景,岳父大人小婿这厢有礼呕~

什么腌臜牛马敢这样恶心他!

府里好事将近,他却满心郁郁。

正烦闷不知何解,晴天一声霹雳。闺女旧疾复发,魂魄开始逸散。他慌了,慌得别说闺女要那酸狗做夫婿,就算闺女哪天看腻他不顺眼了他都能把他头摘下来给她当球踢,再给她另找百八十个合眼缘的慢慢处。

而那狗胆包天程家人!他居然听到他们要毁亲另娶别家女。

居然嫌弃他闺女?居然敢悔婚另娶!好,好!竖子敢尔?!

他连夜抽他满门魂,让他们都做了伥鬼,留着一个程家子让这酸狗这辈子只能也只敢娶他闺女。

却没想到终日打猎反被鸦雀啄了眼,这小小凡人竟能翻墙越瓦带走他闺女,真是好了不得!

那渡劫的金丹修士走后他就进了山,窃他珍宝的贼小子活不耐烦竟自己跑来受死。

这便是第三面,也是最后一面。

他堂堂修士,普通人在他面前不过小小蝼蚁,尤其这还是只细瘦蝼蚁。

他顷刻便能斩他于剑下。

那小子却好大胆,跪求他放过妙娘,别再逼她。

笑话,妙娘是他亲闺女,他如何会害她?又何曾逼过她?这酸狗说甚么疯话?

那人却让他扪心自问,以死相逼迫他发愿,他静静端立着观望全程:

“你灭我满门,你我二人已成世仇,妙娘却无辜。我已承受锥心蚀骨之疼,便不欲她遭此痛苦。”

他说。

“我活不了了,”一身文气眉目都浸染着书卷香气的男子目光哀凉面色坚毅:

“我活着便想杀你,不报此仇枉为人。我想杀你,她便痛苦,我恨意不绝她便日日痛苦愧疚难当。

我一介凡夫俗子生不出三头六臂,忠孝情义恐无法两全,办法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要辜负她一腔热忱心意,然我万死不悔!”

那程家君子如玉如兰字字激昂句句泣血,向来温润的眸里迸射出刀光剑影:

“我想不出万全之策,所以甘心死在这里予我二人缘来缘尽一场完满,我会带着对你的无边诅咒与爱她之心长眠于此——

但我不能死于你手。”

他笑若朗月入怀,提剑自横颈上。

“我意与她长相守,不想和她不死不休。”

只能我死,方休。

引颈就戮,血溅了满天。

溅了怔立当场男人满脸。

章泽明没见过君子,他大受震撼。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不相信。

此子说万死不悔,他扪心自问更无错无悔!

他哈哈大笑提起尸体拾级而上,奔一处山洞而去……

回忆戛然而止。

他突然发癫嘎嘎大笑的声音太过刺耳,少女抬手给他一剑直接送走。

“扶嬴师妹。”

霍凌霜持剑抱臂立于廊下,见她起身迈步走来。

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眼椅子上男人的尸首:

“咱们该回去了。”

作为掌门首徒、藏剑峰大师兄的青年神色温润,手中一柄伏苍剑剑气却凌厉肃杀不可小觑。

少女眨眼,眸光沉沉,收剑入鞘随他远去。

此间事了。

章泽亮是个负责任的好老板。他跑路前还记得修书一封陈情卸任,同时向上呈了举荐书。

任命书到达当日,在全新的原地走马上任的金城主殷切目送里,长清宗众人也收拾整装准备回宗。

他们在城门口碰上了闻募令而来效力险些真效了命,此时已在城主府领了应得酬金与精神损失、误工费,正欲各自归去的四十一散修。

好像少了什么?

“等,等等我,道友!人间喜相逢再逢便是亲啊,等等我啊诸位!”

不知从哪里滚了一圈泥,身上乌七八糟脏的看不清脸的人嚷嚷着跑了过来,他快得像头饿久了的野猪,眨眼便闯进众人视野。

不待他近前,王扶嬴横出一剑架他颈上:“什么人?”

“刀刀刀剑无眼,恩公且慢!”那人哆嗦着往后挪了一寸吁口气,而后两下扒开乱发呲牙就笑:

“是我啊王仙子!前几天见过的,我家住中州!中州人!阁下可是中州长清宗弟子?”他说着才顾上掐诀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法,整个人顿时爽利不少,干净了的脸也眼熟起来。

“赵霸天?”跟楚傲龙一挂神经病的捧哏仁兄,几日未见他竟如此凄惨,也不怪人一时认不出来。

江湖气十足的诨名限时返场,这人这会儿倒不好意思起来,难为情的搔搔脖子嘿嘿一笑:

“正是在下!不过在下行走在外用了假名,仙子可否载我一程。”

闻珊自师姐身后探出头,看他一番操作后还是一脸惨不忍睹,皱起眉头一脸嫌弃:

“你怎么搞成这样啊?”

“污了仙子眼睛着实抱歉,这,这也是情非得已……”

他越狱时见一妇人自戕施救,可惜半吊子医术倾尽所学也没能将人救回来,好歹也算有一面之缘总不好叫人陈尸于囚牢,他便将尸首带出来找了处花木葱茏的园子草草挖了坑给人掩埋了。

别说还挺巧的,那地方也有个新的土堆,他盖完土听见外面动静急忙就往外跑,临出门回头看了眼,两个土堆并列着一般高低,他也没来得及给那妇人立块碑,俩土包包远远瞧着还真就好像一对儿,驼峰似的。

呸呸呸,死者为大,天灵灵地灵灵无心之言地官赦罪!

霸天兄当时不觉狼狈,现在站在少女面前却突然窘迫起来,捏捏衣角低头无言。

“谁管你!”

少女娇俏轻哼,她跳上落地骤然变大十数仞方才停止的飞舟,雀儿一样飞进其中一间房里不见了,悦耳灵动的声音却还远远传来:

“你问师姐去!”

少年得她应声骤然抬头双睛射出光彩。他羞涩一笑喜不自胜,顾不得形容依旧有些狼狈重重弯腰朝王扶嬴低头长作一揖,兴奋到声音都拔高了些许:

“在下赵舜英,谢过诸位救命之恩,还望诸位捎带我一程,舍妹赵舜华是贵宗逍遥峰九皋真人门人。”

看他架势好似在拜天地父母,王扶嬴挪腿不动声色让开了些许。

师父的门人?

想到临行前大师兄的话以及前些日子师父传讯提过的两位师妹,她按下心绪收剑入鞘上了飞舟。

“赵霸……你跟上来。”

“嘿嘿好嘞恩公。”赵舜英挠头傻乐,看见恩人走快步跟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恩……这位师姐如何称呼?”

“王扶嬴。”

“王师姐,您是长清哪峰弟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这一路要花销的地方只管跟小弟我开口,赶明儿回去我再给您送些家里特产,我跟您说,我家……”

“你很吵。”

王扶嬴御舟凌空,看他一眼控制飞舟换了个方向。

“闭嘴,或者下去自己御剑。”

赵舜英:……

那倒也可以先变哑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哈哈他真不是想蹭法宝……

后面宗里遣来的人太多,可怜的中品飞舟有些过载。王扶嬴自行减速,以灵气操纵的仙舟飞了三刻才遥遥望见长清宗山门。

换了罗昀芷催动飞舟,交代师妹师弟们自行回去交任务,她一跃而下骑上鹤去了铜锣镇。

——

秦楼楚馆白日里没甚热闹,姑娘们大都在休憩,妙音阁里更是冷席凉被,早人去楼空。

黑衣少女走出房间带上房门,瞧着近旁几盆凋零的昙花一时出神。

花楼妈妈捧红了新的花魁娘子美滋滋哼曲儿摇扇上楼来,瞧见她笑开了颜:“我当今儿这屋里怎么格外亮堂,诶哟仙子是你啊!”

王扶嬴点点头不知该作何表情,于是板着脸不说话,妈妈也不以为意,抻着懒腰呵欠着踱过来,一侧鬓边金步摇晃动着一派随性慵懒。

“我那好姑娘跟那富家郎君日子过得好不?”

她似乎随口一问,不知打哪掏了把瓜子就嗑上了,看王扶嬴手空着还顺手给她递了把。

“小没良心的,赎了身就忘了老娘,也没个信儿来。”

“谢谢,”她接过瓜子想了想:“挺圆满的。”

挖坑给俩罐埋一块了,衣冠冢也是冢,两厢情悦死而同穴,自然也算圆满。

“那就好呀,我这楼里出去的姑娘们鲜少有比过她的啦。”

花楼妈妈姓马,嗔笑怒骂中尚有昔日佳人的风采。

她念叨着,笑纹明显的脸上流露出怀念:

“妙娘那小丫头可会哄我开心,嘴甜粘人的劲儿,嘿,怎么瞧怎么熟悉,像我以前养的尺玉狸奴,忒怪!”

见王扶嬴点点头,她欲再说什么,眸光上移不知瞧见什么眉间笑意止不住漾开。

“仙子自己瞧着啊,我去给新花魁娘娘嘱咐几句。”

她一把瓜子分出去自己手里也没剩几个,话落拍拍手款摆着腰喜气洋洋快步上楼去了。

王扶嬴看了她背影许久,仿佛明白了那戾气尽消后如月下优昙的女子魂散前为何会祈愿做只猫儿。

她在热闹的街市上走走停停,怀着全新的敬意去看往昔忽略过去的世俗人情。

等出了铜锣镇,拎着两壶好酒行至山前,其中一壶已然空了大半。她面色瞧着与往常无二,却似乎想不起来自己还可以御剑,端端直直走上山阶。

程恪点化黄仙助他化形得修炼机缘换一程看顾,但精怪修炼本就不易,区区五年何以成气候?更别提修成金丹。

章泽明死前体内空无一物,金丹,脏器皆不翼而飞,早成一具空壳傀儡。

或许某一日夜里,他一场屠戮酣畅淋漓之后顺手剖了自己金丹心肺给了他人,也换了场托付。

或许罢。

人死灯灭,一切都不得而知。

料峭春风吹酒醒,一声长唳,白鹤飞下载她腾起。

霞光万道呼啸着铺满黄昏。

黑衣少女沐着长风远望来处,雕栏玉砌掩映在渺渺烟云里。

回首,山头斜照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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