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嘻嘻——”
女孩儿嘻嘻呵呵神经质的笑着，王扶嬴定定看她一阵移开视线：“下去。”
“哼，无耻小贼做什么！凶我！”女孩儿做着鬼脸朝她吐舌头，攀紧她脖子岿然不动。
王扶嬴拾上绣鞋推门进了闺阁，几步行至床旁撩开帐幔，把挂在她身上的章锦绣连同她的绣鞋一并丢在床上，转头大马金刀坐在拔步床外绣墩上。
“装什么傻，约我今夜来见不是有话要说？”
【十五夜里子时四刻，锦绣苑相见。】
方入城主府那个邪风怒吼的晚上，她睁开眼对上的就是眼前这张脸。
不惧赤霄剑光，是人。
她便敛了周身金丹修士的威压欲擒拿她审问，却不想这女孩匆匆留了句话就忽然不见了。
不是分身法术，就是突然不见，原地消失了。
“说什么啊你，告诉娘亲我，你这小……”
女孩儿正控诉着怀里忽然落了枚萤石珠，凉凉的闪着绿莹莹的光，照亮了她一瞬惊喜圆睁的杏眼，王扶嬴正瞧过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有些眼熟。
“你就是讨好我……那我就原谅你嘻嘻。”她嘟哝着渐渐小了声音，捧着会发光的珠子玩的不亦乐乎。
章泽明说她是因父亡故悲恸下寻短见不成撞破脑袋成痴傻儿，莫非不是作遮掩的幌子？面前这女孩非是假装，而是真的成了三岁稚儿？
但她那日分明……
王扶嬴反眉一皱，不动声色打量起她。
女孩儿正玩的开心，见她盯着自己登时又不乐意了，杏目圆瞪朝她做个鬼脸，哼声别过头留给她半个无情的圆脑勺。
确实幼稚。
王扶嬴蓦地开口：“你阿姐呢？章娉婷，她在哪里？”
章泽明之女章娉婷，如今应该已过双十年华。可她来此城中数日却未曾听人提起过哪怕一句。
不知她是嫁入另一处显贵府邸还是依然缠绵病榻里。
眼前人闻声一怔，回过头，无声看着她。
“阿……”她期艾着，嘴张了又张，好几下连这个字都没说出口来，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又神色慌张有些焦急起来，丢开了心爱的玩具双手卡住喉咙痛苦的发出“嗬嗬”声。
她像溺水之人那样脸色瞬间苍白憋胀，逐渐浮上青紫色。她瞪大眼，眼球充血，惊魂丧魄。
“阿……姐，阿姐。”嗬嗬声渐歇，她终于喘过来气，能完整说出这两个字。
萤石珠脱手后从床沿又滚到了地上，一路骨碌碌滚到脚边，章锦绣望着她落下一行泪。
“阿姐不见了。”
黑衣少女出了城主府捏了道法诀并指指天祭出，而后查看了师妹的传讯赶去与几人汇合。
照章锦绣所说，章娉婷失踪了。在四年前某个冬夜里自府中消失，此后再无音讯。
这听起来很熟悉不是吗。
和那位程家灭门案里五年前销声匿迹的大公子情境颇为相同。
程府门前。
长清宗十人聚首，吃了几天牢饭的楚浩然也赫然在列。
“师姐，坤卦方位就在此地。”
罗昀芷手持卦盘直指程宅大门：“南北西三处阵法都是真正的护城阵法，唯城东一处是那邪阵。”
王扶嬴点头，上前推开其上有着对称兽首环扣的朱门，再次迈进这方庭院里。
依旧是前次所见陈设，繁芜丛杂间灵光点点，却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这院中灵气充沛到不可思议，以致草木葳蕤。唯独游廊尽头连桥而上的地方花枯叶败。劲气破开那桥，果见阵眼现出。
藏剑峰七剑出鞘，并王扶嬴所持赤霄，北斗七星剑阵与诛邪之力毁了这处阵法。
此时天色已明。
“扶嬴师姐，我们二人这几日在城南码头听说了一些旧事……”一位师弟突然开口，但他还在组织语言，旁边急性子的少年便抢了白：
“程家大公子程恪与章家小姐议过亲，不过好像章小姐病发时日无多，程家人反悔不认，这桩婚事便作废了。”
王扶嬴脑海豁然清明。
孤苦卖唱女，城主病千金。
原来那女子拈花一指桥上起歌舞，歌的是郎有情妾有意，舞的是伤生离悲死别。
不是地缚灵，不是复仇鬼，只是一对不得相守的眷侣罢了。
程恪，妙娘子。前后失踪的程、章二人。
原来故人未能白发相守，也双双不得寿终正寝。
程家人究竟因何而死，妙娘子为何不找害死情郎之人报仇？章娉婷失踪的日子里究竟去向何方？
这些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目光落在面前半毁的石桥上，长睫忽而一颤。
在程府妙娘子疯癫无状下哀伤看着的到底是她，是她身后情郎身死之地，还是紧随而来静静观望，或者说一直受人所托，陪伴看顾着她的人呢？
她为何那么哀伤，最后却又笑着放声歌唱起来。
所有问题霎时有了串联的媒介，隐在那道屏障后的人也开始显山露水。
她闪身出了程府，传讯师弟师妹们按兵不动紧盯城主府。而后拍鹤头上一张神行符风驰电掣冲向城外。
长清秧苗苗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蹲角落除草之际不免心生悲凉。今天也在为别人的爱情痛哭流涕。
云亭山。
这是一座小山，很小很小，除了几处亭子外也就是百道石阶可供人攀玩，可如今草木葱茏蛇虫鼠蚁也多，这个时节此地确也算人迹罕至。
但这里是她渡金丹雷劫的地方。是一对爱侣走投无路时短暂栖身之所。也是于此埋葬爱人尸骨之人最后的藏身之所。
是的，程恪真正的埋骨地并非程府，而是二人私定终身的云亭山。
鬼哭会惑人神思心智，她从没见过程恪，见那番情景自然以为程宅阵法里的“地缚灵”是他，却未想过其他可能。
她想，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个男人。低估了那位只通文墨的程家大公子。
那不知何时起便以人形陪在妙娘子身边的黄鼠狼究竟是何时开了灵智？
若是以修士天雷开灵智，寻有缘人讨仙缘化身成人。
化形特来报恩，又究竟报的是谁的恩？
城主府。
章泽明松了口气坐下喝茶。金管事匆匆进来附耳几句，他川纹明显的眉头又狠狠皱紧。
“她又闹什么，无知妇人！”
呵——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孩子脾气。”
突然一声嗤笑响在耳边，章城主愣愣回头，看向立在厅中挂屏下正盯着两侧楹联脸上不屑啧啧嫌弃着的人，一身气势突然落了几分。
“大哥。”
那人哼笑，回过头来，半身沐在穿堂而过挤进来的光里，半身仍隐在光照不到的暗里，他笑看自幼紧张便爱做些小动作的胞弟，洞悉一切的目光里威严一片。
“阿亮，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章泽明……现在应该是章泽亮闻言神情闪烁，他咧咧嘴却笑不出来，垮着副难看的表情低下头去，一瞬汗湿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