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我不管,我今日心情不佳,谁也别和我说话!”
罗昀芷无奈望着小师妹,正欲说什么,就见她冲到窗前探头出去左右看看,很快关好窗神秘兮兮退回来。
“我总觉得,”女孩儿小声咕哝,鼻子皱皱一脸认真:“这地方有古怪。”
一道结界无声撑开。
“扶嬴师姐?”
黑衣冷肃的少女悄然而至,罗昀芷神情一变:“师姐可是发现不妥。”
“都不对。”
四日前。
众人跟随金管事出府后便被分成四队分别前往四处城门。
长清宗七人顺势抱团,被分派到了城西。
护城阵法是一座城池庇佑百姓安居乐业的根基,更是甄别抵御邪修、不可控妖鬼们侵袭的存在。
按说程氏灭门惨案后颍州城人心惶惶,城主就近召集修士加固阵法本无可厚非。
但思及那夜入住城主府……
她始终心绪不宁。
是夜,月至中天。
床上和衣而卧的黑衫少女睁开眼,无声无息下床开窗跃上房檐。
白猫立在房顶,目光落在某个方向时露出抹哀伤。
这造型凹的,王扶嬴随目望去心下了然。
颍州城富贵人家都聚集在东边,程宅便在其中。那便怪不得如此,毕竟那里埋着她心爱的死鬼情郎。
“仙子好,奴与姑娘今夜便回了,姑娘特来与您道别。”
“姑娘,王仙子来了。”
黄衣男子探出秃亮的头,像是怕极了她,最后提醒一句赶忙缩头遁走。
王扶嬴持剑立在化回身形的妙娘子身后,眸光晦暗不明。
“若是没错娘子与我之间并无旧可叙,何必特意寻来。”
这翻脸不认人的场面倒是熟悉。
回过神的妙娘子讪笑。
“仙子莫跟奴家一般见识,奴家拿了仙子灵石解仙子疑惑乃是本分,今日前来倒真想跟姑娘谈谈旧情。”
她低眉顺眼面露苦涩:“您就当奴家想报那恩情了。”
“好。”
“……换个地方。”
“去哪里?”仙鹤拨开窗探出头瞅着二人,见王扶嬴点点头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站定后摇头晃脑好似刚刚睡醒。
“这位……也一起?”
她少见会说话的仙禽,于是对这鹤抱有些好奇瞧看着。不过也许是宿主习性作祟,她盯着盯着眼泛绿光,喉舌不由自主舔舐吞咽起涎水来。
“吱———”
王扶嬴目光安抚着羽毛炸开的鹤哥:“我们兄妹可否一同前往。”
“兄妹?”妙娘子一脸怪异上下打量这鹤,神色犹疑,显然不信。
“是我兄长。”确是同生一窝来的。
王扶嬴老实回答。
“那便一起。”妙娘子也懒得听她鬼扯。
管她呢,有些修士修仙魔怔了就这样。她还曾听说渭河一带有群修士十分彪悍,动不动就要两杆子刮人一层皮呢。
她毕竟亲眼见过眼前少女人族修士的渡劫天雷,而这鹤除了会说人话,横看竖看都只是开了灵智却没任何修为的样子,瞧着……滋味倒像好的。
哧溜。
在那双幽怨绿豆眼盯过来的同时,妙娘子咽咽口水挪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二人一鹤在颍州城外停下。
“义庄?”
妙娘子径直往里走,王扶嬴不得不跟上去,转过一堵墙突然见她停下,她放眼去看,眼前是一片棺林。
程家遇害的一百一十三口都躺在这里。
此前于此多番探查无果,似乎马上要有新的线索,王扶嬴停在她身后:“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尸体。”
“尸体如何?”
“烂了。”
王扶嬴:……
由乡绅与各大宗族出资修建的义庄用来停放因各种缘由无法及时下葬的尸体,内设隔绝热源水汽的阵法,四周也到处可见低中高阶许多寒冰符。
金丹修士不畏寒暑侵袭,对凡人可承受范围内的冷热变化感知迟钝,普通人自外方一步入定会觉得森冷,她却觉得如常。
阵法维持所耗不菲,此处空间也有限,所以停在内里的大都是身份特殊些,或者一些道观寺庙收敛来客死他乡等着族中亲人来接回的人。放在外面的遗体则因为无人认领只能暂且安置下来等待善心人士捐棺助葬。
王扶嬴蓦地明白了。
明明被小心看护着,一路过来腐败最甚的竟是因着官府未曾结案而享受着义庄众尸所能得到最高待遇,被妥帖安置的程家人。
妙娘子瞧她一眼,手拂过一具具棺椁挑中一个幸运儿,上前倾身与里面面目模糊的程不知道谁打了个照面。
她扣住那人已经脱完头发和部分头皮肉块的头颅贴近去看,不时上下嗅嗅,手里摇晃几下。
那半个脑袋被她抓在手里的家伙还能看出是个半大小子,仅剩的大半张脸上缩水变小的眼球将落不落,在她连番晃动下愈发颤颤巍巍,更显出几分脆弱可怜。
王扶嬴默念死者为大,然后继续看她上手扒拉。
“没了,一点也没了……”
妙娘子念叨着撇下他另抓起一具凑近嗅嗅:“这个也没……”
她又连番查看,最后一具具指过去,朝着王扶嬴一字一句:
“你看呐,他们魂魄都没有了。”
不是散了,而是彻彻底底,被人用秘法抽空了。
罡风破开,那些看似乱七八糟胡贴一通的寒冰符箓之下又是无数符文,丝丝黑气自一众尸体中涌现,此处阵法根本不是什么阴土寒冰阵。
这,这分明是……
“七煞锁魂阵。①”王扶嬴娓娓道来,忆及那日所见神色分外凝重。
!!!
罗、闻二人对视,头皮一阵发麻。
显然都明白这阵绝不可能是作正途之用。
可……
一只黑色眼珠贴着屋顶瓦片,透过房顶缝隙窥视着屋内。它听不见里面人在说什么,于是愈发用力将眼球往里凸去想再瞧清些。
不知怎的视线突然暗下,它疑惑着咕噜转了两圈,被一道劲力一招一扯拽了下去。
瓦片崩落十数片,一团白色混在其中掉了下来。
罗、闻二人丢出捆仙绳将其缚住,那东西挣扎半晌不得脱困,倏忽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蛋来。
一张草草勾勒三官,双颊位置涂了大小不一两团嫣红的纸人脸蛋上,却有双滴溜乱转的人眼珠子。这是个被注了灵用于偷听监视的纸扎童子。
这鬼魅伎俩恐怖邪异,其上萦绕着的丝丝黑气与深藏于程家人尸体里的如出一辙。
那藏身暗处阴狠毒辣的凶手果然不会就此作罢!
师姐妹二人齐齐望向黑衣少女,见她敛目沉眉思索着,片刻抬手收了那童子目放厉光:
“同几位师弟探看此处护城阵法内符文可否有异,西北东南逐一排查。寻坤卦,找到方位速报与我!”
“是!师姐可是知晓……”
“持疑待定罢了。”
既有待查证,那便去查。
云涌月沉,正是亥时末子时初,她悄无声息出现在城主府大门顶上。寻探方位后心随意动人已掠进府内,巡夜守卫一无所觉。
太阴蒙暗,万籁俱寂。
笼里鹦哥儿都在酿梦的时辰,城主章泽明书房里还亮着烛火。
王扶嬴掏出略动手脚的纸扎童子往他书房门前一丢,趁它爬起笨拙叩门的空当催动数张匿形符跟了上去。
书房里安静一瞬门吱呀开了,一张喜庆圆脸探出,正是金管事。
“回来了?”
里面一脸困乏揉着额头的章泽明出声问了句,草草打眼一看便又低头继续手上的事。
白日里八面玲珑的金管事此时木木应着,像是有些疲倦了。
纸扎童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章泽明,突然张口说话:
“……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我不管,我今日心情不佳,谁也别和我说话……”
女孩儿清脆的抱怨,旁边人柔声细语的安抚话语,惟妙惟肖不时变换着声调,竟是在学所监视几人说话。
纸人僵着怪模怪样的脸发出女儿家的娇嗔软语着实吊诡,章泽明纵是听惯了,对上它那双咕噜乱转的黑眼珠仍不免一阵恶寒:
“这鬼东西做成这样到底为了吓谁,他品味真是越来越差了!”
金管事呐呐回答着,突然提醒似的问了句:“大人,到时辰了么,东西……”
章泽明也不嫌他说话没头没脑,胖脸上只是有些疲乏之色,手下仍忙碌着应声:“快了快了,那日前定会备齐。”
“既然那些人没生什么事端就不用管,继续监视着就是。那几个都是长清宗内门弟子,轻易别伤了,惊动了长清高层行事可就麻烦了。”
他终于忙完停下手,打了个呵欠摆摆手赶人:“看住了,别让他们再回来就行……善禧,你下去吧……把这东西也弄出去。”
“是,大人。”
章泽明伸完懒腰嘟哝了句什么端着灯烛转向内室,王扶嬴便跟着金善禧出了书房。
金善禧顺手薅走呆立着眼睛咕噜傻转的纸人退出书房,关门时迎面而来的风吹动他一绺胡须,他也似乎没注意到。将纸扎童子随手扔门边就慢悠悠出了院子。
平日里狐狸一般精明强干的管家这会走路居然同手同脚。王扶嬴远远望着他拐过一道门才收回视线。
随手收了愣愣往外走的纸人,她转向后隐在书房内间开的窗侧听着动静,不一会见屋里灯火熄灭,随后传来了上榻就寝的嘎吱声响,这才提步掠向后院。
果然,自进城起她们就被盯上了。可章泽明与金善禧除了探听消息似乎暂时并无旁的动作。
另外……章泽明口中那个制作纸扎童子的“他”或者“她”是何人?
纸童子与程家人尸体上同出一源的黑气至少证明那个“他/她”那才是程家灭门真正的凶手,不过藤蔓既然牵出来了一切便有了追查的方向。
金善禧,或者说借金善禧之口传话的“他”要章泽明准备的东西是什么?又是哪一日要用?用来做什么她大致有些猜想,惊动宗门高层势必会影响他们的计划,这计划是什么?为了什么?又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章泽明主仆二人这里挖不出的信息,除了那藏在暗处的“人”外谁都不得而知。
当务之急还需尽快找出二人背后的鬼手,对方所图甚大,这内外城数十万人口里大半是无权无势无力自保之人,若是对方……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必须再快点,程家惨案决计不能再现。
她思虑重重落在一处月洞门前,旁侧两株石榴树守卫似的在夜色下静静伫立,偶一阵风来它便伸长枝桠换个姿势松松乏。
风止,故态复还,枝条叶影触在扇形匾额上,现出其上“锦绣苑”三字。
穿门入院,院中未燃灯,庭中秋千前后摆着,其上却无人,只摆着双桃粉色绣鞋和鼗鼓②。
双肩陡然一沉,她侧首,对上双漆黑圆眼。
嘻嘻嘻——
“抓住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