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知道再隐瞒下去毫无意义，他咬咬唇，轻声承认：
“是的，两年半前，我在美国做了个……脑瘤手术。”
他想过，只要回来，迟早有事情败露的那天。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快得他猝不及防，还没准备好呢，睡醒一觉就露馅。
这下子，估摸着有人不好哄了。
“两年半前……脑瘤……”侯元政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喃喃重复着。
很快，迷茫被愠怒所覆盖。
他不傻，轻易便将爱人的不辞而别，与患病联系起来。
“你当初离开，是因为这个？”
侯元政像被狠狠敲了一棒，敲在他骄傲的脊梁骨上。
他早就从心里认定，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他替徐行顶着。
两人的关系势必牢不可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便曾经父母再怎么干涉和反对，都没有动摇过。
却被一个脑瘤给打败了。
最爱的人脑瘤，他蒙在鼓里，成了不被信任和依靠的人。多么的可笑，可悲啊。
“也不……全是。”
粗重的的呼吸喷在脸上，炽热暴躁。徐行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愤怒到极致。
他不敢直视，低垂下眼眸，嗫嚅道：“我撑不住了。”
当年，父亲被栽赃诬陷，母亲精神失常自杀，学生跳楼自杀……
网络时代，盛产站在道德制高点，言辞无下限，自以为是的审判者。
更不缺，闻着味道，苍蝇般蜂拥而上，肮脏恶毒的流量逐利人。
无疑，“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逼死女大学生”的话题，让他们像嗅到新鲜的屎一样兴奋。
他们躲在阴暗里，“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看似正义的文字之下，藏着他们邪恶狰狞的笑。
很快，网络节奏被带起，徐行跟话题有关的言谈举止，被一个个扒出。
然后被恶意添油加醋，编撰不实内容，赤裸裸放在网上，大肆宣扬和抨击。
很快，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指责，从早上睁开眼，就开始攻击他。
徐行起初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没做过，心不亏。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无聊的事情。
谁知，他的不辩解，不理会，不发声，非但没有让那些黑子们收敛。
反而让某些为了保持流量热度，从而获取更大和更长久利益的博主，觉得他软弱可欺。
他们变本加厉，无所顾忌的在网上剪辑、拼凑徐行以往的采访视频。从中捕风捉影，断章取义，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过失……。
谁不想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保镖集团少东家，加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一夜之间跌落神坛？
没多久，徐行从最初因为父亲的变故，学生本身抑郁症没被家长重视，跳楼自杀后硬赖到他头上的谩骂指责。
上升到生活作风差，利用辅导期间，猥亵漂亮的女学生……
德品败坏，故意给不屈服其淫威的女学生挂科……
甚至，还造谣他是卖国贼，是男女通吃的变态等等罪名。一时间，成了网络正义斗士们的公敌。
事情愈演愈烈，从网络上的口诛笔伐，延展到线下的人身攻击。
徐行无论走到哪里，即便戴着口罩帽子遮掩，都能被认出来。
那段时间，原本在侯元政只增不减的爱意呵护下，他好不容易才走出失去至亲的黑暗。
没想到，又被成千上万只躲在键盘里的手，拽入地狱。
虽然，侯元政联合网络信息部的同事们，将那些造谣诬陷的博主，抓了几十个。
也把热度最高的视频、帖子、博文等等做了删除和封禁账号的处理。
但，有些东西一旦传到网上，就有了痕迹。下载，复制，上传，也就是动动鼠标，轻而易举。
往往这边刚删除，那边就又冒出来了，压根就别想清理干净。
在巨大的压力下，徐行的心理和生理经受双重折磨，精神一度崩溃。
他不敢碰手机，不敢开电脑，不敢看电视，更不敢出门。
学校也因为负面舆论的影响，建议他主动离职。
侯元政怕他出事，专门请了假，在家寸步不离的陪着。
原以为，网络热度一阵风，用不了多久，就能过去。
谁料到，这股风持续的时间比别的要漫长，难熬。
徐行脾气变得很差，心思也变得敏感多疑，阴晴不定。
常常因为一件小事，或者侯元政怕打扰他，躲起来接电话，就能让他情绪崩溃。
还好，侯元政体谅他的痛苦，从不计较，也不跟他吵。每次都是紧紧抱着，任由他发泄。
徐行有一次，不知道哪根神经受了刺激，竟然对着上门来探望的侯母侯母，破口大骂。
他骂得是什么不记得了。
只记得，侯父侯母脸色很难堪，门都没进，摔下东西，恼怒的离开了。
即使那样，侯元政依旧没忍心责怪。温柔耐心的抱着他整整一夜，没有阖眼。
徐行冷静下来后，很自责。
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脑子，总是胡思乱想。然后，便没有来由的乱发脾气。
经历许多次失控后，他在一次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嘴歪了。
眼球也比以往突出，脸部肌肉僵硬，笑都很勉强。怪不得侯元政最近好声好语的哄着他，要去医院体检。
想必，瞧出点不对劲。担心接连打击之下，他的神经和身体出状况。
凑巧，侯元政那天有急事需要回警局处理。徐行考虑良久，最终电话联系了一位当医生的朋友。
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做了个脑部CT。
拿到结果的那一刻，他竟然出奇的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老天卯足了劲，要把他蹂躏得渣都不剩。
徐行脑叶下长了个肿瘤。
大倒是不算大，位置比较难处理，还压迫住神经。所以，他才会不受控制的烦躁和敏感。
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看完CT影像资料，面色凝重，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我还能活多久？”
徐行累了。他想，说不定死了更好，就不再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