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妄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液体吞没，原本站在她身后的美神如今与她互换了位置，就在滚烫的液体即将翻腾着触上小蝶脚尖的那一刻，轮椅上的女孩被美神高高举起。
粉白相间的公主裙和黑色长款风衣的布料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半圆，随着一个利落的转身，小蝶已然被美神单手抱起，他用空余的一只手推了一把呆立的宁妄，低喝道：“回去。”
一丝犹疑划过宁妄心头，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已经被液体淹没脚踝的小女孩，但她不敢耽搁，向着长廊的另一端奔去，美神抱着小蝶紧随其后。
在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女孩视线范围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哭号终于从转角爆发出来，尚未融化的镜子随着声波的传播尽数爆裂。
宁妄感觉自己正在穿越一场惊世骇俗的暴风雨，冰冷刺骨的雨水被裹在狂风中，每一颗，都扭曲着映出她此刻的狼狈，无数张有如怪物的脸将她包围，随即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刺痛，风雨在她一切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了细小的划痕，渗出嫣红的血珠。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止奔跑，脚下的碎片叮当作响，在平静后如同一块开始加热的黄油般快速融化，带着金属色泽的潮水一寸一寸地无声上涨，但值得高兴的是，她能感觉到脚下的路带有些许上行的坡度，而这一定程度上削减了液体追上他们的速度。
哭喊声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消失在耳畔的风声里，宁妄已经彻底离开了悬挂着镜子的地带，最后一面镜子，也是她踏入走廊后看到的第一面镜子，已经和哭声一起，被她抛在了身后。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放慢了脚步，喘着粗气转过了身子，经历了同样的场面，美神却依旧气定神闲，甚至有空将怀中小蝶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妥当。
宁妄随意地抹了一把脸，那些细小的伤口再次刺痛，被擦去的血滴在她满布倦态的脸上留下几抹长长的暗红色痕迹，让她看上去愈加狼狈了些。
她面朝着美神，大步倒退着，丝毫没有担心身后会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绊倒，她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盯着两人斟酌良久，最终只吐出了一句感谢：“刚才……谢谢了。”
“不用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美神走得很快，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慢慢缩小，在他们的身形交错的那一刻，他有意放慢了速度：“我说过不会让你死，那这所医院和此刻在医院里的所有东西就不可能杀死你，就算你和小蝶一样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责怪你。你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对抗的。”
两人错肩而过，宁妄转回身，默然走了几步，兀自笑了：“可就算这样，我也没法什么也不做。”
美神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听到了，另一个无法忽视却曾被压抑的问题忽地涌了上来，一时间勇气漫上她的心头：“还记得你今天在楼梯间说的话吗，我很好奇，为什么说我是傻子。”
“你不该问我，”病房的大门已然出现在视野里，美神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淡然地回应着这个问题：“他就是那么说的，我只是在复述他的话。”
一扇病房的门倏地打开，话题戛然而止，恶魔嬉皮笑脸地靠着门框，响亮地吹了声口哨：“两只跑丢了的小山雀，是吧？”
也许是因为过于疲倦，宁妄不想搭理他，冷着脸走到桑意的病房门口意欲开门，门把手却被恶魔伸手抬住，无法压下分毫。
“你这样可太没礼貌了啊，小姐。”恶魔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并不是出于真心：“你们又跑去哪里玩了，宁可带上洋娃娃也不乐意叫上我吗，这可真让人心寒。”
美神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他的把戏：“我不觉得你没有听到走廊里的动静，是你自己不乐意出来，同样地，我也不想多带一个累赘。”
恶魔啧了一声，无辜地挑眉道：“开个玩笑而已，也没必要说我是累赘吧。”
“好吧，我为我的失礼道歉。”宁妄偏过头，用一只眼睛瞪着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恶魔收回了手，转动手腕向门的方向摊开：“随你。”
宁妄正欲开门，却又听到他用懒散的语调说道：“喂，有没有兴趣听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她停下了动作：“什么？”
“记不记得第一次祷告的时候那个忏悔的男人？”尽管提出了问题，但他也没想求得一个回答，兀自继续说着，语气竟是难得的严肃：“他们要求我现在照顾的病人，就是他，他现在看上去可是健康得很呐。”
宁妄猛地转过了头：“你是说……”
“陈述事实罢了，”恶魔又恢复了那幅懒散的模样，冲她夸张地眨了眨眼：“我可懒得去思考些什么。”
“他有什么异常吗？”美神问道。
“目前没有，除了他总想要给我讲一些该死的数学题，”恶魔耸了耸肩：“睡觉去了，我这一天被那滔滔不绝的数学老师整得够烦的了，哪有心思跟你俩一样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
“再见小山雀，下次可别跑丢了。”宁妄躲开恶魔意欲拍向她后脑勺的手，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他只是无谓地收回手，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她望了美神一眼，随即转身走进了桑意的病房。
寂静中，宁妄靠着门板，久久地望着病床上那个在黑暗中朦胧的身影，心跳声愈加强烈地在胸膛中撞击着。
如果，如果那个男人是因为走出忏悔室才入住VIP病房的话。
那么桑意是否也曾是那位神明的信徒，也在众人面前陈述过自己一生的罪，然后满怀希望地步入那间忏悔室。
她早在见证第一次祷告的时候便想知道，忏悔室里究竟是什么，而现在，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需要自己亲自进入也能知道的方法了。
她也终于知道，那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对医院的了解远远超出她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