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妄心头一跳，随即似有所感地向身后望了过去，随即松了一口气。
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美神，尽管对方以及他的小队待自己并不友善，但至少在这里，面对着相同的险境时，他们不会是敌人。
短暂的眼神交汇之后，宁妄冲对方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一字未说，只是默契地一前一后地向镜子愈加密集的前方行进。
密密麻麻的镜子叠满了墙面，然后它们开始不局限于挂在墙上，那些千奇百怪的镜子或支在路中央，或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亦有高悬于天花板上，真切地映着两人的头顶，和身边狼藉的一切。
每面镜子都局限，且扭曲地反映着走廊中的一切，它们暴力地将现实的幕布撕碎，拉扯至完全变形，又将碎布狂乱地强行拼合在一起，拼成了这一片混乱不堪的、破碎的长廊，在这里，仿佛空间都被这无数的镜面扭曲。
宁妄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她感觉自己像是不慎打碎了一面镜子，而她此刻正站在无数碎片中间，周遭的狼藉使她无处踏足，而长时间行走于扭曲的空间中使她有了一种晕车般的恶心感，让她感觉所有的碎片都和她一同坠入了漩涡，那些锋利的，泛着冷光的碎片，会尽数扎入她的身躯，而她的血液会流出，暂时覆盖镜面，那些，简直称得上是令人作呕的镜面。
她几乎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强行抓住一丝仅存的意志，与这一整个拥有巨大引力的漩涡对抗，而她知道自己残存的理智撑不了多久就会断裂，到那时她会跌倒，跌向镜面，跌向，漩涡的中央，跌入被碎片刺穿、遍体鳞伤的结局。
直到她意识到镜中的人影多出两道，她停下了脚步。
宁妄狠狠用指甲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找到一丝清醒，随即这片刻的清醒像是一道惊雷，划破了乌云密布的混沌天空。
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终于追上了前面的人。
不，准确来说不能称之为追上，而是这条道路已然走到了尽头，而此刻几人一并站在了这条道路的尽头。
无数镜子像是一块块在高温中融化的方糖，固体和液体混合在一起，缓慢地从墙壁的方向朝着走廊的另一端流淌而去，那些银色的液体接触到的镜子尽数融化，逐渐上涨的液面慢慢淹没了更多的镜子。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发出笑声的是小蝶所负责的那位病人，那个有着乱糟糟深棕色头发的女孩。可她没想到的是，小蝶也在这里，不过看样子，来到这里并不是小蝶自发之举。
很显然，小蝶是被她负责的病人推来这里的。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这条走廊没有任何阶梯。
女孩抬起脏兮兮的、沾着各色颜料的脸蛋，无措地看着宁妄。
可小蝶此刻看上去比她更加狼狈，宁妄简直难以想象小蝶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蓬松整齐的双马尾被拆开，头顶胡乱地立着几个随意扎起的辫子，花边和褶皱堆叠而成的裙子皱巴巴地堆在身上。更为糟糕的是那些涂抹在她身上脸上的颜色，无规则的形状遍布全身，包括轮椅上也满是涂鸦过的痕迹。
没人知道这位病人到底从哪搞来的颜料，不过能确信的是，无尽的怒意正在身边的人那副始终如一的冷淡外表下翻腾。
“你们两个，”血红的荆棘覆上了美神的半边脸，并以惊人的速度顺着脖子生长，冰冷阴鸷的声音如同一把冰刀，尖锐地刺入眉心：“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把目光移到了美神身上，脏兮兮的小脸委屈巴巴地皱成一团，最后她竟是嘴巴一瘪便放声哭了起来。
银色的眼泪如同她身后那些正在融化的金属，顺着女孩的脸颊滑落，在她的身体上干结凝固，形成更多不规则的镜面，然后更多的眼泪覆盖上凝固的不规则柱状物，一道，又一道，就好像蛛网般的伤口增生出凸出的银色新肉。
她的身后，融化的镜子顺着墙面流淌而下，在地上汇成一汪不断扩大的湖泊。
宁妄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小蝶的轮椅已经陷入了水银般的泥沼中，融化的镜子正在慢慢吞噬着轮椅的四个轮子，而她悬空的双脚，距离液面只剩下一拳的高度。
她不知道被那些银色的液体触碰到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出手抓住了小蝶的轮椅，向自己的方向拖拽，轮子发出近似于尖叫的咆哮，整个轮椅吱嘎作响，可轮子一动不动，它正在不断地，陷入融化的镜中。
液面不断吞噬着轮椅踏板的下缘，留给小蝶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液面接触到小蝶的脚尖，她所能做的就只有放弃自己的双脚，或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愈加用力地拽着轮椅，试图将其从这潭泥沼中拖出，她在努力，但很显然融化的镜子正在忠诚地履行着它的职责，将一切接触到的事物吞噬。她知道，她不可能在这场博弈中胜出，除非这滩液体主动放弃它的猎物。
女孩更加大声地哭泣着，银色的眼泪像是镜子上的裂痕，将她的脸分割成无数碎片，四周的镜子加速融化，宁妄开始感受到有滚烫的液体雨水般滴落在自己头顶，顺着头发滴落在身上，皮肤泛起一片灼烧的刺痛，紧接着液体的温度传递到大脑中，然后灼热变成了能够忍受的温暖，温暖又会变成刺骨的凉，随后那片肌肤会紧巴巴地被凝固的液体牢牢粘住，怪异的不适感使周围的皮肤泛起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
宁妄专注于这场以轮椅为媒介的拔河比赛中，丝毫没有注意无声扩大着势力范围的液体即将触到自己的鞋底。突然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向后拽去，踉跄间，宁妄松开了抓着轮椅的手。
轮椅的脚踏板已经淹没在液面之下，稳步上升的液体即将碰到小蝶双脚，将她彻底拉入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