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青山想到这里，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抬头向前看去，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熙然的买办总署门前。
熙然的买办总署地点，是在常德城闹市中心大河街，办公楼坐南朝北，是座依河坡而建的二层砖瓦结构的楼房，歇山屋顶，青砖灰瓦，具有中欧混合式风格。它的墙基是用岩石砌制，墙面采用青砖封火墙，地面铺设花岗岩石板。屋内四周有围廊、廊柱、线脚、文饰等，做工十分精细，设有宽敞的楼梯、主室还有欧式壁炉，具有一定的异国情调。
此时的熙然成了常德城政、商两界的红人，而且连英、美、德、日、法、丹等国驻常德的19家洋行都把他当成“神”供。
赖青山站在大楼门前的石阶上，抬头看着这座大楼的大门，他想，此时财大气粗，又得政府和外国人器重的熙然是否会搭理他。赖青山驻足了一小会，毅然朝大门口走去。
赖青山刚一进大门，大厅里的一个小伙子认出了赖青山，忙朝赖青山招乎：“赖团长，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稀客稀客！”
赖青山瞟了那小子一眼，朝那小子戏谑调侃道：“我就是这样弱不经风地被风吹来吗？”
那小子被赖青山的话呛了，不知用什么作答，手挠了挠头发，朝赖青山嘿嘿发笑，显得十分尴尬。赖青山懒得与这小子闲扯，朝立在他面前的小子问：“熙然总办呢？”
小子才放下挠头发的手，指了指二楼，朝楼上大喊：“老爷，赖团长光临呢！”
赖青山没等楼上的熙然回答，径直上了二楼。
熙然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嘴里含着一只棕色短烟斗，身子懒散地靠在老板椅上。逑一样浑圆的脑袋顶端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周围稀疏几根细绒的黑发，毫无生机地耷拉到了耳边，将顶端那片“空旷的沙漠”衬托得格外耀眼。靠在老板椅上的那堆略显臃肿的身躯，把那张本来宽敞的椅子填塞得很满，灰色的西装敞开，白色的衬衣被肥胖的躯体撑得浑圆，犹如他圆逑般脑袋一样。
赖青山跨进他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熙然慌忙挪动了一下他臃肿身躯，但由于他的体胖，在站立时，他的身体左右摇晃了几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身子稳定住。他抽出含在嘴上的棕色烟斗，伸出肥而厚实的大手与赖青山握手。
熙然将赖青山请到了里面的一间会客间后，办公室的一位男侍者为他们两人沏好茶。熙然朝侍者一挥手，示意他退出会客间。
熙然朝赖青山面前的茶杯一伸手请赖青山品茶，他自己端起了茶杯，嘴在茶杯端口上吹了吹，样子显得十分斯文。赖青山端起茶杯，朝对面的熙然瞟了眼，心里暗自骂了句：装你娘的狗屁斯文！
熙然放下了茶杯，双眼鼓鼓地看着赖青山，等赖青山放下杯子，他迫不及待把头凑到了赖青山跟前，咧嘴露出一排大黄牙，问：“赖团长，你可是无事不登门啊，有何吩咐打发手下来报个信，我熙然照办就是，哪能劳驾您屈尊寒舍？”
赖青山“呵呵”一笑，对在自己面前装出一番恭维的男人不屑一顾。他觉得这个不同凡响的男人，总是那么滑稽可笑。明知自己的来意，非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赖青山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翘起二郎腿，带着自嘲的口吻冲正得意中的熙然：“熙买办，你可是当今政商两界的红人，我赖青山哪敢差人报信让熙总办照办，这不是要折煞我赖某人吗？”
熙然朝赖青山一挥手，制止赖青山对他的继续调侃：“哎哎哎，赖团长这么说就有点过了噢，我熙然虽然有钱了，但还是粗人一个，别的鸟事我不管，只要赖团长有事吩咐，我绝对不拉稀！”
“真能如此？”赖青山笑笑地反问信誓旦旦的熙然。
熙然唯恐赖青山不信，那只肥胖厚实的手拍得胸脯“咚咚”响：“要有半句虚言，我熙然就是狗娘所生！”
赖青山：“熙总办，言重了，言重了！”
“赖团长，我熙然再不济也知知恩图报，常德城里的安宁您赖团长是煞费了苦心，这驻军的事就是我们分内的事。”熙然见赖青山相信了自己，心里舒坦了许多。
赖青山顿了顿，意欲开口却又止住。熙然急了：“赖团长，有事就说嘛，还把老子当外人啊！”
“退出日本樱花银行控股下南门码头计划！”赖青山瞪着熙然。
熙然的脸色“涮”一下子变了。赖青山要他执行的这一决定来得太突然了。这突如其来的招数，完全彻底地搅乱了他心里的防备。他一万个没有想到，赖青山竟为了下南门码头直奔外事买办总署，看来赖青山的驻军也想在下南门码头的水运生意上横插一扛。熙然心里在骂：狗日的赖青山，你不就依仗手里的那点人和枪，开始与我抢起地盘来了？
熙然对赖青山提出的问题不好直接拒绝，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他朝赖青山皮笑肉不笑地吞吞吐吐：“这，这……”
“怎么？熙总办很为难吗？”
“没，只是樱花银行的事本人无从插手。”熙然的声音很低，在回答赖青山时，他的目光看向了另一边。
赖青山又是一笑，朝熙然微微点了点头：“嗯，确实为难了熙总办！不过我赖某人有话放在前头，谁要是把码头圈给日本人，我手里的家伙和伙计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赖青山说完，站了起来。
此时的熙然没了先前那副恭维样子，脸上的肌肉蹦了蹦，微笑中暗藏狰狞。他站起身子，朝赖青山：“赖团长，这话就有点言重了。既然把话说开了，那我也不隐瞒，我只是在商言商，管他是日本樱花银行还是美国什么洋行，或是英国、法国什么行，只要有钱赚谁也拦不了我熙某人！”
熙然朝大厅里的侍从喊：“送客！”
赖青山万万没想到，如今的熙然果真如社会上流传的一样，除了当今政府要员外，谁也不在他的眼里。熙然的这一举止，把本对他心怀不满意的赖青山彻底激怒了。赖青山回头瞪了一眼正在得意微笑的熙然，咬牙甩手气冲冲地走出了会客间。
熙然看着赖青山出门的背影，发出一声冷笑，阴阳怪气的冲门外赖青山：“赖团长，不送啊，多来走走！”
赖青山脸火辣辣的，胸口一阵紧似一阵难受。他匆忙离开买办总署大楼，在门前的石阶上长长嘘了几口气，深呼吸了几次后，稍稍有了缓和。他看了一眼这栋大楼，从他的脸上露出轻蔑一笑。然后他咬了咬牙，绝然回头，从容地走下了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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