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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30)

冥天看了眼全场人,他的心情似乎稍有轻松。父亲的这纸遗书,既给他指明了方向,又稳定了帮会人心,从心底里顿生对父亲的敬佩。他宣读的那纸遗书是父亲与洪帮洪五爷在光绪二十年间签订的青、洪两帮和平共处分帮而治的协议,大概内容是:上南门码头由洪帮管理收取码头管理费用,常德城内的商号和外国买办均为洪帮地盘,青帮不得插手城内和上南门码头的一切事务;下南门码头由青帮自治,一切来往船只均为青帮所辖,至止下南门码头的麻阳街,洪帮不得进入青帮地界收取钱财,扰乱兹协议所定。青帮与洪帮均为常德江湖组织,本应遵循江湖规矩保持兹协定的内容长久性,为避免朝廷恐视帮会和气坐大成器,可明生分裂暗实团结,屡屡生端而不得武力相残,一帮有难,另帮暗中相助,方可两帮长盛。如若一帮违祖德、坏江湖规矩,视兹协定为废纸,必将受天遣而遭讨伐。食弱者、逆反者众帮伐之……

众成员们因老帮主传下的这纸协定,对洪帮此前的言论又有了忽视,不再计较洪帮老七到老帮主面前所说过的话。他们也都理解了洪帮为什么在老帮主快走完人生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挑衅青帮。原来老帮主与洪帮有言在先,帮会是不能一团和气的,两帮之间要有风言风雨才能长期共存。

洪帮的人来了。洪五爷拄着拐仗走在前头,身边两人掺扶着他。微微驼着背两步颤颤,每迈动一步,都要喘上几口粗气。他已经老态隆钟了,背上的辫子成了银丝,头发已成一片雪白。冥天看到洪五爷这副模样,坚信父亲的话没有说错,假如洪帮对青帮有二心,那也是洪五爷快过气了,束缚不了他的手下,才有了老七的过话。

冥天在洪五爷走进灵堂门口时,转身跪迎洪五爷。洪五爷进得堂来,突然推开扶着他的身边手下,像年轻了好些岁的人一样,动作敏捷的几步上前,在父亲的遗像前一跪,声泪俱下地诉说过往的事情。洪五爷这一跪把满堂的人都跪傻了,特别是他拖着沙哑的哀鸣声,把在场所有人的眼泪勾了出来。灵堂里一片哀嚎,满堂悲切。

洪五爷在灵前拜了三拜之后,冥天上前扶起了他。冥天的这个动作又让全堂人傻眼,常德城起码有五十多年没见过这种场景了。外人看来你死我活争斗的帮会,竟然会在冥老九去世后出现如此和谐的画面。灵堂前一片哑然,唯有一老一少相互掺扶着泣不成声。洪五爷向身后的手下招了招手,手下几人将一个大花圈呈在冥老九灵前,洪五爷上前端了端披带,又是对冥老九一鞠躬,他拉着冥天的手,两人面对灵堂,洪五爷冲灵堂声音哽咽:“老九,青帮的事你也别牵挂,有洪帮在,就少不了青帮的地盘!我洪帮谨遵协定永不互犯!”

洪五爷祭奠完冥老九后,安慰了几句冥天,便带着人离开了冥老九的灵堂。走在最后的老七,在从冥天身边擦过时,他那鹰一般双眼朝冥天瞪了一下,刚好与冥天四目相对。冥天打了个寒颤,背上像敷了一块冰凉嗖嗖的。

冥天把洪五爷一行人送至门口时,他在想刚才老七瞪他的那一眼,从那眼神里冥天领悟到了老七暗藏着某种信息,但他又分不清是老七对他的仇视,还是对青帮的鄙视。

老帮主冥老九去世后的这几天里,冥天除了悲痛之外,心里并不踏实。尽管老帮主给他留下与洪帮各不侵犯的遗言,和传下青、洪帮签订的协议,但这是他们上一届的事情了。洪五爷也到了寿终就寝的年纪,难保今后青、洪两帮能像上一届那样和平共处。冥天对洪帮里的老七还是了解的,他没得洪五爷的吩咐就到青帮里来传话,怕不像父亲分析的那样简单,这个人现在又是洪五爷的得力帮手,洪五爷的很多事都是由这个老七出面,往往老七借洪五爷之名,与洪五爷倒行其事。洪五爷对老七多多少少有所察觉,但碍于老七多年前就跟随在他的身边,他一直把老七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加之自己老气横秋,有意放手让老七主持帮会里的事,对老七的鲁莽和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也不再追究。这些事,在冥天看来洪五爷是在养虎为患,终有一天老七是要露出本性来的,到那时洪五爷怕是要悔之晚矣。

冥天这几天虽在灵堂守孝,心里仍想着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父亲临终交待找机会带帮会的人走一条正道,他认为父亲是过烦了自己常年打打杀杀的这种生活。在如今这个肉弱强食的世道里,谁又能超凡脱俗地放弃油盐柴米,去讲那些空洞的仁义道德?显然,父亲的话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他对父亲有此番想法感到悲哀。悲怆他的父亲此生仍未看透武力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悲怆他用尽了全部心血维持下来的帮会,为生存不得不用野蛮的、粗暴的、有时甚至用下作的方式,求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就是这样,他还用正义邪恶和仁义道德来评判自己的一生,是乎有点儿超前的脱俗了。

冥老九出殡了。冥老九的葬礼是按祖辈留下的习俗土葬,坟地就在离下南门不远的一小山丘上。早上下着蒙蒙细雨,按当地的风俗这叫冥老九给他的后人洒下了甘露,是一个好天气。到坟地为冥老九送上最后一程的人很多,洪帮除了洪五爷年岁已高不能爬山以外,几乎是顷巢出动,这是洪五爷发话,洪帮的人应该为青帮年幼的主撑一个面子。在常德城里面子很重要,假如冥老九去世洪帮的人不现身在冥老九的坟地,那青帮日后的日子就不像冥老九在世时那样风光了。洪五爷是不希望看到青帮有此番光景的,他的思絮与别人不同,他把冥老九与自己相比,认为自己不如老九,一旦他在冥老九的葬礼这件事上不做出一个榜样,他怕以后自己也会受到青帮的冷落,毕竟冥天与他的老子相比有过之,何况冥天已经渐渐羽翼丰满了,就更不能怠慢他,所以他要老七带上所有的人为冥老九送行。

老七在冥老九去世的前一天到青帮探望老九,这事是洪五爷安排他去的,但五爷没有吩咐老七对青帮或冥老九说要照看青帮的话。这话是他自己突然想起来要说的,他认为洪五爷一把年纪了,在冥老九快要归西的时候怎么发起了慈悲,无缘无故地去控望一个与洪帮为敌的冤家,他心有不甘,又不能与洪五爷硬撞,便在见到冥老九时就脱口而出了。老七想,他这句话也说得高明,冥老九是抓不住自己把柄的,照看青帮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帮助他们,也可以理解为收拾他们。说完这话老七觉得自己解气,算是背着五爷报了冥老九在他的背后向五爷告状之仇。他相信青帮除了冥老九会把这话说给五爷听外,没别人与洪五爷那儿去说的,现在冥老九归西了,就让他带着怨恨下到地下,来世与自己算帐吧。

老七与冥老九不对付是有缘由的。早在几年前,冥老九因麻阳街茶棚的苗佬,与洪帮里的一个小子欠下他的茶水钱而发生争执,洪帮里的几个人要与苗佬动手,这事被冥老九撞见,冥老九上前对洪帮里的几人训斥好一会。那几小子不服便叫来了老七,老七要与老九动武。老九无意与他动粗,便对洪帮的老七说,他要想动手,请先回去问问五爷是否同意。这话把老七唬住了,他气得不行,冲冥老九说,五爷老了,场面上的事他说了不算!冥老九骂老七不知天高地厚,他要替五爷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深浅的角色。幸得洪五爷的另一人赶来传话,这一架没打起来。临走时老七朝冥老九发了狠话,说这一次的仇他记下了,总有一天,他定要老九还上。事后不久,冥老九想息事宁人,便找了个理由约了洪五爷喝茶,他怕洪五爷引起误会,便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了五爷听,五爷听后背过了气。回去后他训斥了老七好一顿,并约定,下次如仍有这类似的事情出现,五爷要将他清理出洪帮。老七从此后倒是规矩了不少,但他对冥老九的这个仇却越记越深,总想寻机报复。冥老九病重,五爷要他代为探视,老七想这是一个很好机会,毕竟冥老九的时间不多了,他也没能力再见到五爷,所以说了一句双关语,说是要照看青帮。

对青帮存有怨言的不止是老七,下南门码头的各地船客按理说是要到冥老九的灵堂里去烧一柱香,出殡时也应该到坟地里去送上最后一程的。但码头上的这些船客没一家去冥老九家,他们心里暗自窃喜,这常德的下南门码头少了一个吸血鬼,个个都在码头上烧着纸钱,心里在默念,但愿冥老九的接班人冥天不如他老子那样凶狠。

麻阳船是在冥老九下葬后的下午才赶到下南门码头的。等卸完油号的桐油已是半夜时分了,花行的薛老板听说麻阳船到了码头。便派人到码头叫唤紫轩,要紫轩去他的花行,说是有要事相商。

紫轩整理了衣衫,借着昏暗的街灯去了花行。薛老板在专候着紫轩,见了紫轩一阵寒喧之后就直奔了主题。薛老板是好心,他对紫轩说,统管下南门码头的青帮头子冥老九去世了,早上才入的土,麻阳船听说没派人去冥老九的府上探望过他,去世后也没有对冥天表示过,这就有些不妥了。他怕以后冥天会生事,将来麻阳船在常德就难这样的顺当了。紫轩一笑,他对薛老板说,洪五爷对麻阳船很器重,想必冥天这孩子也不敢造次,洪五爷是不会不管的。薛老板一脸阴云,批评紫轩的做法欠妥,虽然洪五爷器重麻阳船,但洪五爷还能活上几年?这将来的常德天下还不是冥天和老七的?他劝紫轩连夜备上一份礼品去冥天那儿,就说麻阳船帮在外,来不及给老帮主尽孝道,特去给少帮主问安,也给老帮主烧一柱香,求得老帮主在地下安生。

紫轩起初认为薛老板怕事,这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这时去冥天那儿反倒让冥天认为自己不诚心。薛老板一甩发辫,一副生气的样子,说紫轩像他大哥春生一样犟,把好心当成了废话。就说这冥天,虽然还小,但他已经接管了青帮,得罪了他对麻阳船没一点好处,难不成洪帮真会为麻阳船而与青帮干仗?紫轩为不扫薛老板的面子,带了些礼去了冥天的青帮。

冥天对麻阳船本来就没有好感,父亲设灵堂摆了那么多天,下南门码头上的各地船帮没一人前去吊唁,他想这事定是有人在操纵,把他青帮的面子扫了个精光,原想等过了头七,他带着青帮要对下南门码头的船帮进行一次整治,不再像父亲那样软弱。对那些拖了几个月仍未上贡的船要驱赶出码头,让它永远别进常德。特别是对麻阳船,每次催收码头费时,他们总是以各种理由说下个月一定奉上,现在父亲都走了,他们不但不上贡,连人都不派一个来,不整治他,这帮会今后还有何威望?他打算杀一儆百,杀杀麻阳佬的锐气,也告诉下洪帮,别再插手下南门码头的事了,他爹是他爹,我冥天是冥天。

紫轩进得冥天的屋后,就一直受到冷落。上上下下对他全是冷眼相看,有的还对紫轩热嘲冷讽。在院子中央,紫轩受到青帮里的人戏耍一阵之后,冥天才从房里朝外面赖洋洋地叫唤一声:“让他进来吧!”

冥天半躺在床上,样子与他先前的老子一样做派,对进来的人爱理不理,也不吩咐人给紫轩搬坐和沏茶,自顾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这串佛珠紫轩见过,冥老九在世时一直戴着他,现在传到了冥天手上,恐怕有辱此物原主的本意。紫轩不是薛老板劝说,他压根就不想来冥天这里受气。但他来了,既然来了就得忍气吞声地把事情办好,免得生事。紫轩朝冥天一拱手:“天爷,麻阳船来迟了,惊闻老帮主仙逝,特来给老帮主烧柱香,还望少帮主见谅!”

冥天白了眼站立着的紫轩,口气十分不满的“哦”了声,拖着长腔开始教训起紫轩来:“麻阳佬,老帮主去世了你们是不是特别开心呀,老帮主不差麻阳佬这柱香,倒是应该你们把拖欠码头的费用该结了,香就别烧了,他老人家也不想收你们的这柱香,回去,把拖欠的码头费三日内交了,不然过一日翻一倍,按日子算,莫要到时把船抵了又怪我冥天太毒了!”

冥天还没等紫轩开口,他朝手下喊:“送客!”

紫轩回到码头上得船,一身的虚汗。这薛老板倒是好心,却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起来,这三日内就把拖欠了四个月的码头费全交了,刚有点起色的麻阳船帮怕是又要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但冥天这人紫轩是清楚的,他说到做到,他也不想再次去麻烦洪五爷,他打算明天还是咬咬牙把这个该死的码头帐结了,让船帮以后落得个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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