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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第五章:风起云涌 (22)

在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天气。

常德却连续下了几天阴雨,聚集在下南门码头船只上的水手们颇感扫兴。水手们大部分时间被困在各自的船舱里,有的只顾喝着闷酒,摆着他们不知说了多少遍的龙门阵。他们各种话题几乎谈得差不多了,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舱外蒙蒙细雨,皱着他们很深的眉头,诅咒这返季的鬼天气,将他们拴在船舱里,把他们原本打算在常德满心欢喜耍上几天的兴致,弄得黯然失色索然无味。

这种鬼天气竟然持续了一周后,才从天空的东头出了一抹出乎意料的曙红。沉默了些时日的麻雀,哪敢放过这突然而来的晴朗明亮,扯开着嗓子叽叽喳喳地啼鸣着,扑楞楞沿着码头边的船篷上下飞窜。水面上仍然水雾迷蒙,但东头的曙红深处,朝霞像一朵嫣红蓦然绽开,犹如从天而降的一束绵缎,把璀璨的光华投向天空,投向大地,投向烟波浩淼的沅水水面,和炊烟袅袅的麻阳河街破败屋顶。屋顶上的瓦片,闪着五彩的光晕。从河中飘浮起来的风带着一股清爽的凉气,让人感到了心神的愉悦。

一大早,下南门码头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聚拢在这里。因为从京城传出来南北战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座繁华的城市,所以船主们纷纷赶来这里,想从这里尽快抢一单生意返回各自的家里,避免激烈的战火烧到常德,把自己卷入到这场战事里面去。

冥天带着人一大早就来到了码头。他先是带着人在各家的店铺里吆喝一阵,然后就坐在苗佬的茶棚里观望着码头上正在装运棉花的麻阳船。由于久日阴雨,苗佬的茶棚并不热闹,青帮的一帮打手们站在冥天的身后陪着冥天。

年纪虽小的冥天,却生得一副硬板身材。因父亲的豪横,他或多或少的传承了父亲的基因,看人都是瞪着鼓鼓双眼,以示他对所有事物不屑一顾,一切大小事物在他的眼里都应该取决于他的高兴,或是愤怒而定。因为这副作派是从他父亲那儿天生得来的,他通常看到父亲就是横眉冷对帮会里的这帮人,对常德城里的所有人也都是这副模样,像是生就了这副唬人的样子,专门用来统制这个码头和这儿的人。

冥天对洪五爷与父亲的仇恨,并不像他父亲冥老九那样,对洪五爷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他弄不懂父亲为什么非要与洪五爷把城内和码头的界线划得那样清,以至于现在这种状况对谁也不会有利。洪五爷占了城里的地盘,而他的父亲占居了这个进入城里,又通向四方的重要码头。洪五爷虽管住了城里的大小商户,而这码头的来来往往也非比城里的商户差。他们十多年争来争去充其量也只是打了个平手,谁也不是赢家。倒是码头上的船家和城里的商户,成了他们争斗的失败者。

冥天从郎中的口里得知,父亲冥老九待在世上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他守在父亲的床边,想从父亲的嘴里得到他长期以来,与人横蛮、争斗、打杀,最终又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真传。但一切又令他失望,父亲对混迹江湖的事绝口不提,唯用他那双狠毒又鼓得吓人的双眼,盯在他还很稚嫩的脸上。似乎在说,他还很小,不宜混迹在这个嗜血的道上。但又从他已经很难发出语音的嘴里,偶尔吐出一个字:“狠”!冥天想,这是不是父亲混了几十年江湖得出的精辟结论?父亲的“狠”字,对小小的冥天来说,他有多种理解。他可以理解为父亲对任何事物都不需用人情世故去羁绊自己;也不用对任何人怀有人性的同情和怜悯之心。就像一匹草原上的野马,无束无拘的自由驰骋在广袤大地上,不需去顾及马蹄下的那些花草是否被践踏。由于这种理解,他对父亲过去的做法就有了看法,父亲的一生是失败的,失败在他说出的那个“狠”字上。正因他有这种理解,对洪五爷同意麻阳船装运薛之恒花行的棉花,认为就是青帮与洪帮起于一个友好的、也是一个崭新的开端,而这个开端是从古至今没有的。

然而,麻阳船帮长期以来对青帮的藐视,又不同程度的勾起冥天对洪五爷的愤恨。从他对麻阳船和生活在这里的麻阳佬了解,他们应该是得到了洪五爷的支持,才三番五次拒交下南门码头费。换成另一个角度看,是洪五爷暗地里怂恿了这些本来十分本分,而且耿直憨厚淳朴的麻阳船和人,把洪帮当成了他们坚强有力的靠山。相反,这些被怂恿了的麻阳船和人,都将成为洪帮雄起的基石,最终他们一同形成强大洪流,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地席卷过来,把青帮淹灭在这股滔天洪流中。

对待麻阳船帮,此时冥天没有更好的办法。昨天就洪帮插手麻阳船帮的事,帮会开了半个晚上的会议。鉴于老帮主冥老九的病势,其他的大小头目虽有不同意见,但这些建议在冥天看来是放不到台面上的。他们大都依承了父亲的“狠”字作派,想用野蛮的武力去征服与青帮对抗的船帮。青帮里的建议冥天也一时无法掌控,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还未成年的毛孩子,又有谁愿意听他的话呢?倒是他的父亲可能是为了维护这个既将走上这条道上,而且还要掌握大权儿子的威望,半躺在床上,眯着眼,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点微弱声音:“天儿是怎么想的?”这声音虽很微弱,但这种微弱的声音能够震慑屋内正在无休无止地争论、吵闹声。屋内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床上的父亲身上。可父亲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说出第二句话来,眼睛也闭得铁紧,大概是想听听冥天的意见,然后才做一个决定。

冥天本来就不想说什么,看来父亲的态度是要他非说出自己主见不可。这也不怪父亲,因为他很快会成为这个帮会的主人,关键时候是要主人拿出可行的主意的,想回避这个现实已经不可能了,床上的父亲喘着粗气,像似对这个即将上任的接代人的沉默表示愤懑,用他急促的呼吸催促他尽快拿出主见,好安抚屋子里躁动的人心。

这本来只要父亲一句话,这里的人就会平安无事,更不会发生不该有的争论。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把担子丢给了他,让他拿出什么狗屁主见。他拿了,别人会信任他吗?不管怎样,他已经没有了退路,父亲还在等着听他的呢!于是,他用那双并不很大,但瞪得很圆的眼睛,向在座的所有人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到半躺的父亲身上。他是第一次被这样正统地推到帮会大小头目面前,也是将要第一次面对屋子里的人,发表第一次自己这无关紧要的狗屁主见。他有些胆怯,尽管他见过父亲在帮会会议上的那种气场,可毕竟那是父亲。他纳纳的、声音很轻的,心怕说错了引起帮会里的大小头目不满那样试探开了口:“我是想——我是想——”

床上的父亲突然说话了,鼓励他继续往下说:“说下去,没事!”

由于父亲的鼓励,冥天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不再吞吞吐吐地说话:“我是想,洪五爷帮助麻阳船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这句话一出口,父亲闭着的眼睁开了,并且瞪得很圆,从喉咙里“嚯嚯”的出着粗气。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各异惊讶表情,仿佛他说出的这句话严重触及到了青帮的底线,正面临洪帮吞并青帮那样,严重到了青帮的生死存亡地步一样。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对冥天说出这句大义不道话语的声讨,父亲“嚯嚯”粗气,是对那些声讨者的声援。屋子里沉默了,沉默得让人可怕。还是父亲会掌控局势,他“嚯嚯”了一阵之后,双肘撑在床头上,艰难将半躺着的身子撑起,坐正后又是“嚯嚯”了好一阵,然后才开口说话:“你就是这么想的?他好在哪里?”

显然,父亲的话里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洪帮这么做,对双方都有利!”冥天看了眼父亲,也看了继续保持着惊讶表情的屋内人。他没有听到不同声音,又大胆继续他的主见:“南北战事激烈,说不定某日烧到了常德,本来因战事生意萧条,加之青、洪两帮的争斗,如此下去,谁也没有好的活路。”

冥天停了下来,他重点看了下父亲,想从父亲的表情中拿捏对此话的反应。父亲“嚯嚯”声停了下来,而是睁眼看着冥天,这让冥天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现在的时局不利内讧,洪帮帮麻阳船帮是明知之举,他在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同时,也帮助了青帮。救活了青帮的下南门码头,使码头不再冷落萧条。下南门码头活了,青帮也就活了,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大家没必要恐慌!我是这么想的!”冥天松了一口气,头转向了床上的父亲。

此时的父亲没有赞赏他的这翻话,他把身子又懒懒地斜靠在床头,并且还眯上了眼睛,就连他很难克制的“嚯嚯”声也突然停止了下来。从他的面容看,定是同意了这个作为下一代帮主的意见。

冥天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好在他父亲用沉默的方式默认了他的分析,才使屋子里的人,都认为老帮主为他们选了一个更为明知的主人。不再叫吼着要与洪帮用武力解决麻阳船帮的事。

冥天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装运完毕正准备拔锚开船的麻阳船,朝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那派头不亚于他的老子老九,带着一帮人走出了茶棚。

苗佬看着冥天离去的背影,心里在纳闷:冥天今天是怎么回事了?往日冥天来茶棚喝茶总是大吼大叫地指手画脚,不管茶棚的生意是闲还是繁忙,但凡只要他坐在茶棚,他的手下就会把所有在茶棚里的茶客驱赶得一干二净。今天他就这样闷坐了一会,看着紫轩船上忙碌,这让苗佬有点不可思议。苗佬冲远去的冥天背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取下肩上的帕子,在身上掸了掸,又冲码头上的麻阳船心里默念:但愿就这样风平浪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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