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17)

迟墨每天的日程安排都是很满的。早上天亮,他就同寒霖跑步去河边码头,然后在河边练拳到吃早饭,接下来到兴龙寺里读书识字。教书的先生很认真,对迟墨也很关照。在兴龙寺里除了认字读书之外,先生还讲一些当前的朝廷形势,和朝廷里的一些趣事,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回到寒武的镖局,迟墨被寒武单独叫到一边,抓举天井处放着的大大小小石蹲,不断的重复抓住、举起来、放下去,直到汗水湿透他的前胸,寒武才叫一声停下,再向他传授怎样用力才能增加臂力的方法。寒武还要在迟墨面前示范,陪同迟墨按照他所教的方法再练习几遍。到寒武认为迟墨不能再坚持下去时,他向迟墨说一声:“墨儿,今天就到这里,洗洗先睡吧!”

紫轩离开迟墨,离开辰州已经有个把星期了。迟墨在寒武的镖局和兴龙寺读书并不感到独单,镖局里的人就像一个大家庭,十分和蔼可亲,他们对迟墨格外的好。教书的先生面相很慈善,很有书生的样子,说话轻声细柔,他对所有的学生都是一样。对后来者都会抽出时间,专门辅导教习识字读文。不知是怎样缘故,先生对迟墨更是关爱一层,在学生们大都离开学校时,先生会留住迟墨,要与他多说一会话。先生说的话里都是些对朝廷不满的占多,就像父亲有时说的一样。迟墨倒也能听得进去,而且大部分是能听懂的。

先生有时也很奇怪,在没有别的学生时,就拿出珍藏得很隐蔽的一本小册子,指着上面的文章读给他听。这些文章迟墨很难听懂,说什么维新变法的事。先生不责怪迟墨听不懂文章的内容,他还宽慰迟墨,说大体能听清文章里讲了什么事就行了,不必费很大的劲去弄清文章的内容。劝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识字和练功上,认得字多了,将来自然就能明白这文章里的道理。

武盛镖局是在寒武的家里,但从外相上看,又不像是义父寒武的家,究竟是镖局还是他家很难分清的。除了来来往往的那些要求押镖的陌生生意人外,还有手持大刀长矛,或腰插一支短火铳威武得让人发寒的镖局保镖,能说明这是一个地道的镖局外,它更像一个家了。

这个院子是一个带着很大天井的四合院子。大门雄伟,进门有一块很大的屏风墙,墙上有个很大的“镖”字,与所有的镖局一样,“镖”字外加了个圆圈。屏风墙后便是天井,天井宽十米有余,长约二十几米。天井全用细錾錾过的青光岩石块铺成,地面很坪整。两侧是木质结构的耳房。说是耳房其实很大,足能容纳十多人居住。耳房的壁板油过桐油,壁板黄锃锃发亮,散发着浓浓桐油香味。正对屏风墙是院子的主体建筑,正屋。正屋比耳房要高出一半,而且宽畅雄伟。两扇大门敞开,能看到堂屋的正中摆有一张方桌,方桌后是神龛,神龛上放着财神雕像和写有“天地尊亲师位”的牌位。方桌两旁摆放着两张木椅,木椅的工艺很精细,木椅的扶手和靠背上都雕有花草、龙凤呈祥的图案。

正屋临天井的左边木质墙壁上,一块壁板断裂,露了一个大洞,从洞口能看到房内的陈设。好几年后迟墨才晓得是义父那天见到二叔时,听到父亲的消息感到气愤,在壁上擂了一拳,打断了壁板。义父为了记住这个日子,他就一直让这个洞露着,不让补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迟墨的苦练并未解脱他对父亲和二叔的思念。义父派人去麻阳打探消息的人至今未回,二叔也没从常德捎来口信。迟墨又怕派去麻阳的人带来消息,生怕带来的消息会打破他的一切美好梦想。可事情往往并不随他所愿,在他惶恐不安等待父亲消息,而又拒绝这个消息到来时,这个消息它却坚决地来了。派出去的人在冲进屋内的那刻,他的脸犹如灰土,没有一点血色。虽然迟墨没有听到来者对带来消息的阐述,但从他进门的刹那间,他从他的脸上,从他急促的呼吸,从他撞入镖局凌乱的脚步里,就明白了这是他不愿听到的消息。

来人离开镖局时,迟墨看到来人还抹了把眼泪。义父把来人送到大门口,回来时他满脸的沮丧,眼角处还残留有泪迹。迟墨不想去问义父,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个人带来的消息是准确无误的,他相信他的父亲会在绝处中逢生,因为他父亲有一身所有人无与匹乱的硬功,围剿他家的那些清兵是无法征服他的。

送消息的人走后第三天,迟墨的一切幻想破灭了。那天,义父没有出镖。其实自那个人来了后,义父听了带来的消息就拒绝了好几趟生意,一直闷在屋里。早上迟墨同寒霖从码头练习拳后回家,义父就把他叫到了正屋的堂屋里,脸肃然得有点可怕。迟墨想,他定是这样严肃的要将父亲的消息告诉给他的,而且一定是要带着悲伤地把这件不幸的事讲给他听。

天突然阴沉下来,一阵雷声过后,唏哩哗啦的下起了雨。听完义父讲他父亲是如何英勇地与清兵搏杀,又如何战死在他家门前的坪子里时,他哇哇大哭了起来。义父把他的头搂在怀里,一边对他说:“哭吧哭吧孩子,哭出来会好受些!”

义父越是这样的安慰,迟墨越是哭得伤心。义父也在落泪,他抚摸着迟墨的头,又为迟墨擦了把脸上的泪,声音哽咽:“被官府清兵杀害的不止是你爹,麻阳反清义军全没了!”义父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他停了一会,接着说,麻阳河中到处漂浮着义军的尸体,血染红了半边河水……

迟墨听到这里,他反倒止住了哭声,抬头看着义父,双目喷着愤怒的火光,朝义父大声说了句:“我要为爹报仇!”

义父将眼角处的泪迹擦干,在迟墨的背上拍了拍,慈父般的对迟墨:“孩子,仇一定要报,但不是这个时候。为什么义父要你读书识字,起早贪**武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为你父报仇!记住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只有推翻它,才能有我们这些穷人的日子!”

迟墨点头,望着下得正起劲的大雨,他想,他父亲的魂魄会连同大山边漂浮的白雾一起升天,也会随着日起日落伴在他的身边。此刻,他的心里升腾一股火焰,火焰在熊熊燃烧着,填满了他的胸膛,顷刻之间将要爆发,像火山喷出的溶浆,嶊毁一切阻挡它前进的障碍。用它的巨能,开拓一条势不可挡的坦平大道。

接下来的日子,迟墨读书时变得更加用功,习武时变得更为用力。梅花桩上,他双手提着五十斤重的水桶,来来回回行走二百多遍。半年后,迟墨能单手举起三百多斤重的石蹲。

日子一天天在迟墨重复着的读书识字,和强化的习武中过去了半年。迟墨没有盼到他的二叔,他对义父说,他想他的二叔了。义父一笑,夸他懂得亲情……

六个月之后,常德下南门码头。

常德下南门码头,是常德水上运输最为繁荣的地方。沅水进入这宽阔的水面,就不再凶猛而变得温顺起来了。沅水通过这里汇入洞庭,流经汉口,然后朝东海奔腾而去。

南门码头成为交换出口货物与进口货物的重要地方。从川东、黔东、湘西各地用各色各样的船只,将本地盛产的桐油、木料、牛皮、烟草等特产装运到此,又从这个码头把上游运来的这些特产转出运往长沙或武汉。从下江轮驳运到南门码头的食盐、布匹、洋货、煤油及各种生活必需品,全在这个码头改装,分别由停泊在这个码头的那些大小不一船只,运往沅水各支流上游大小码头去卸货的。

码头水面上到处停泊着各种大小不一的船只,外行粗看是分不出这些船只有无异样。其实它们结构各不相同,而复杂多样,且多具有来自不同地方的个性。从长江进入洞庭沅水的船只是方头船,体形庞大,三只桅杆,专司运送食盐的职责。它从长江装运食盐,再经长沙进入洞庭再入常德码头,沿途把装运的食盐分卸各码头后,常德码头就成这庞然大物的终点站了。由于它的体积太大,沅江上游各支流多滩,河道窄小又深浅不均,很难向沅水上游行驶,故此只能就此做罢,把常德码头作为了它的终点,船到了这里就完成了它的使命,等待从这里转运的桐油、木料等货物装船返回长江。这种船只是外行人最好分辨的,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一个外来的东西了。

在沅水各支流流域行驶的船只,要数麻阳的船最为气派。紫轩的船就是这一种,这船多方头高尾,颜色鲜明,间或且有一点金漆装饰,尾梢有舵楼,可以安置家眷。大船下行可载一千多桶桐油,上行可载六、七百件棉花。

沿码头不远处的水岸边,有一排沿水用木板搭建的简易住舍。房子全是用废弃的木材搭建而成,一面临水,屋柱落在水里,房子的一半是建在水面上。房子门前是一条能容两三个人同时而过的石板街。简易房子的主人都是早些时候麻阳行船放排的排古佬,他们拖家带口的来到常德,最后就在水上安家,用放排的废弃木材搭建了这些简易房子,常德人因这里居住的全是麻阳佬,便把这里叫成了麻阳街。麻阳的船佬和排古佬上了岸,就不再想从水里去捞食,便在这条街上经营从上游各地运至的各种地方特产。虽然这条街不是怎么繁华,但也能吸引城里的一些市民前来购物。所以这小街的各种铺子一应俱全,早点摊、猪肉铺子等等都有。

紫轩从离开迟墨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到迟墨的消息了,他很不放心。从上游放排的排古佬那里打听得来大哥战死的消息,使他感到天塌了下来一样,他不知迟墨能否顶得住这个打击。他向上游行船的船佬捎了口信,说是等他在常德扎稳脚就回辰州去看他,不知这个口信迟墨是否收到。

紫轩在常德活得十分吃力。好几个月了,他的船帮只能在短途运输上勉强维持生计,以至于他有些失去继续留在常德的信心。艄公说,就目前的情况到哪里都是一样,何况麻阳官府还到处张贴了通缉他和迟墨的告示,上游的铜仁是万万去不得的。不如在常德混上一些日子,等过了两年,躲过了风声再向上游行船。艄公的话很有道理,但要想在常德有所做为,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油行、棉花行、木材行、盐号等常德的一些商号紫轩都找过他们了,不仅麻阳船帮找不到活运,其它的船只也是一样,都停泊在码头歇业。这些商号的老板说,这年月不太平,北边乱哄哄一片,到处在打仗,不是张三打李四,就是李四打王二麻子,哪里还敢出船行商?

其实在常德难扎下来的不仅是麻阳的船帮,码头上的这排水上简易木房里的人都是如此。紫轩前几年行船大都认识岸上的这些人,闲下时通常与这些人拉拉家常,听他们能否给麻阳的船帮指一条路。

紫轩同艄公说,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艄公一笑,反问紫轩哪里有更好的办法?紫轩抬头看天长叹一声,钻出船舱朝岸上走去。

一大早,小河街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紫轩走在拥挤的河街上,来回穿梭的过客不时把他挤得东倒西歪。紫轩扯了几下被挤得凌乱的长衫,停住脚步朝那临河上的简易木屋茶水摊看去。茶摊前一伙计老远叫着他的名字。紫轩朝那伙计一挥手,便朝茶摊走去。

“滕船头,今日空闲来杯什么茶!”伙计很热情,见紫轩走来,老远就提着铜壶要为紫轩倒茶。

紫轩落座,朝伙计:“来碗辰州的碣滩!”

“好嘞!”伙计换了一个铜壶,把铜壶举过头顶,一手抓住壶嘴,铜壶一斜,从壶嘴里“哗哗”倒出呈黄的液体来。伙计扯下搭在肩上的帕子,在脸上一抹走近紫轩:“滕头,生意难做哇!”

紫轩端碗品了一口茶,朝面前的伙计招手,要伙计坐下:“苗佬,这条街上的人都说只有你活得有滋有味,每天能挣上几个铜钱,还在我面前哭穷告苦。”

被唤着苗佬的伙计放下铜壶,在紫轩的对面坐了下来,“唉”叹了口气,朝紫轩:“滕兄,别人是看表面,他们不知底细,你还不知吗?几个铜钱怎么了?还不够给我爹抓一幅药的钱,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下去了,倒是你们船帮出一趟船就是几十个银元,那日子过得才真是好得很呢!”

紫轩刚喝了口茶,听苗佬一说,“呼”到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他冲苗佬:“你呀,知足了吧,你见我来了多日,出过几趟船了?”紫轩指着停泊在码头的船:“我那是十几口人要等着供活呢!”

苗佬沉思了一会后,看着愁眉苦脸的紫轩,摸了把头上的丝帕,将丝帕下的那条乌墨发辫往后一甩,身子向前一倾,凑近紫轩,一只手捂着嘴,十分神秘的告诉紫轩:“去找下洪五爷,兴许能找到一条出路!”

紫轩一听苗佬说去洪五爷,忙摇头。冲苗佬说,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苗佬看了眼四周,又很神秘地凑近紫轩。他说前几天洪五爷来了码头,看到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停运,他正着急。紫轩更是不解了,船停运与他洪五爷有半毛钱的关系?苗佬说,亏他还长年跑船,这船停运,他们黑帮吃什么?谁给他进贡?紫轩仍然摇头,他反讥笑苗佬,在河街生活了十多年了,码头的地盘是冥老九的,他一下子怎插手码头上的事了,他就不怕冥老九与他过不去?

苗佬瞟了一眼紫轩,对紫轩的话不屑,朝紫轩“哼”了一声,说紫轩根本就没有看清冥老九与洪帮的内道。他说,其实洪五爷早就有想把码头拢在怀里的意思,只是冥老九的势力也不小,一时灭不了老九的黑帮,前些日子不知老九染上了什么病,从老九的帮会里传出了消息,说老九病重,怕是好不了了,帮会由他年幼儿子冥天接管。苗佬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紫轩,他问紫轩,这下懂五爷的意思了?

紫轩仍然摇头,他问苗佬,九爷病重与他洪帮有什么关系?再说不是有九爷的儿子接上了吗?洪爷他敢硬生生地抢了码头不成?

苗佬起身提起茶壶,朝紫轩:“你呀,只知道河上行船,江湖上的事你可真是一只雏鸟,你想这一个孩子能带好他的那帮人?”

苗佬见紫轩不相信他的话,提着茶壶走出了门外,在街上吆喝起来。

紫轩坐在苗佬的茶棚里,看着门外的苗佬吆喝,品着苗佬刚才的那翻话,倒认为苗佬给他指了条路。苗佬是麻阳佬,他本名叫什么紫轩不知,在他第一次行船到常德时就认识了他,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叫他苗佬,凡到这里喝茶的见了他叫的第一声也是苗佬。常德人、贵州人、或是洞庭湖、武汉、长沙人,都这样叫他,也没人问过他的本名。苗佬喜欢别人这样称乎他,他说名字就是一个人的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紫轩每次行船都要到他这里坐下喝茶,时间长了他与苗佬无话不谈,苗佬把紫轩也当成了要好的朋友。

苗佬说要他去找洪五爷,这真能给他带来好运吗?紫轩心里没有底。紫轩对冥老九的黑帮早就存有芥蒂,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麻阳船一直在冥老九欺凌下,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也许苗佬的话就是一盏指路的灯,就应该去找找洪五爷!

紫轩正想着,茶棚外突然乱哄哄一片,听得拥挤的小街上几名粗犷的男子在朝小街上的人大吼:“让开,让开!”

茶棚外的苗佬老远向吼着的人大喊:“天爷早!进屋喝喝茶!”

一孩子的声音:“苗佬,这个月的码头费何时交?”

这孩子语气***的,大有不交码头费就砸摊的架势。苗佬的声音:“天爷,您放心,小的就是不吃也不敢拒交您的那份,再容我两天,容我两天!”

大概是被唤着的天爷站在苗佬跟前,苗佬说话的声音不高。“还容两天?”

“就两天!”苗佬低三下四冲面前的天爷。

“嗯,就容你两天!走!”天爷说完带着一行人走了。

“天爷,不进棚喝喝茶?”苗佬看着离去的那行人,冲他们的背影喊:“天爷您走好!”

紫轩看向茶棚外的小街,一个与迟墨一般大小的孩子,领着几名打手,在人群中推推桑桑的向前走去。

苗佬走进了茶棚内,扯下搭在肩上的帕子,在身上、脚下拍打了几下,朝坐着那里不动的紫轩,手指外面已经远去的天爷那帮人:“看到了吗?这小子比他的老子还要狠!”

紫轩不语,外面又开始了骚动。紫轩走出茶棚外,向骚动的地方看去,只见冥天带着一帮人与停泊在码头边的一艘驳轮上的人在推桑叫骂,引得码头小街的无数人在围观。冥天带人骂骂咧咧地上了驳轮,指着驳轮的主人大吼大叫。紫轩从冥天的骂声听清是这家驳轮欠下冥天黑帮的两个月码头费未交,引起冥天的不满。

驳轮上的争吵愈演愈烈,冥天开始出手了,一帮打手手持棍棒朝驳轮的水手们一阵乱打,驳轮上一片混乱,哭喊声响彻了河街……

紫轩离开茶棚,抬头望着坐在船头上的艄公,他心里在想,或许找洪五爷不失为一招妙棋……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