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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第四章:远方消息(12)

船工们急促地撑篙声,把迟墨从梦里拉了出来。

船晃荡得很厉害。纤夫和篙手们站在船头的两侧,紧张慌乱中手忙脚乱的将长篙撑入河底,或是篙头撑住河底岩石上,努力控制着船身。船尾的艄公斜着身子,双手握橹使经在扳,同时朝船头上的篙手们大吼:“右边,右边,前有暗礁!”

船在过一个险滩。这个河滩河道窄小而距离很长,河流湍急浪高泊船。船头不时有大浪泊上甲板,在光溜甲板上呼啸涌进船舱。撑篙的纤夫见有水浪涌向船舱,忙丢下长篙,用事先预备好的荞壳麻袋堵住水浪,又卸下舱前的几块甲板,让水浪流进船底的空舱里。随后篙手跳进空舱,把涌进空舱的河水一勺一勺浇回河里。

船在激烈晃荡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船头上的篙手和船尾上的艄公相互责备和埋怨声渐渐停息了下来。船也不再晃荡得厉害了,慢慢行得平稳。船舱里不再听到急促水浪泊打船梆的“啪啪”响声,只是轻微、舒缓的“叭——叭”声,船体被拍打得微微震动。此时的船就像一只幼儿的摇篮,轻微的水浪声像母亲伴在摇篮边为幼儿在吟唱。

船进入了一个深潭。船头上的船工们经过一翻激烈搏击之后,终于歇了下来。他们扔掉手上的长篙,几人围着桅杆,“哎哟哎哟”吼叫着拉上风篷,就地盘坐在甲板上,含着长长的烟斗,“哐哐哐”的打着火石,鼓着嘴吹燃手中的纸眉,点燃烟丝,美美吸上几口,吐出浓浓白烟。

船工们闲下来时并不安分,围在一起谈论上一次在常德城里的烟花巷子新结认的女人。盘算着到了常德,等紫轩发了工钱,要不要给这个女人送些礼品,打算花多少钱买,送什么样礼物合适。年长的篙手抚了把头上的丝帕,冲要买礼物送给新结识女人的男人说,玉器饰物是买不起的,凭你几个工钱未必人家能看得上。买几个苹果也算是时兴的东西,便宜实惠,兴许人家一时性起还留你住上一晚。年长篙手的话,引得围坐在甲板上的所有人捧腹大笑。

那男子并没感到害臊,还理直气壮地怼那年长篙手,说时下的苹果并不便宜,烟花楼里的女子对吃食并不稀罕,扯几尺花洋布也不比苹果贵多少,毕竟是要去同人家睡觉,得让人家开心。船上又是一阵笑声。

河面上起风了,船在河面上突然快了起来。不用多久,赶上了河潭中慢悠悠行驶的木排。木排很大,比三艘大船还大。排上正中有一个篷子,从篷子里冒着青烟,想必是排古佬正在生火做饭。

迟墨很早以前就听父亲说过,向下游放木排的大都是麻阳佬,排古佬比船客要精,也更为彪悍。沿河两岸青楼女子,大都喜欢这种彪悍的男人。他们长年在水上,很少回家光顾自己的女人,把一身蛮劲都用在青楼女子身上,使这个女子长久的记得他。加上他们不遮不掩随口不离的野话,强装矜持的青楼女子,倒认为他们才是男人的本性,给了她们另一翻新鲜。

排古佬对待青楼女子,比对待自己的女人更好,他们肯在青楼女子身上花钱,花钱时大都很大方,往往一趟常德几个月的工钱全花在她们身子上。回到麻阳时,排古佬们事先叫好板,大伙同一张嘴出气,说木排在辰州的清浪滩上出了事,东家险些丧了命,哪里还有工钱,保着人不死就万幸了。在家的女人倒也老实,相信男人说的都是实情,水里捞食哪有不赔的道理,常言说十个放排九个忧。这九个是指放排男人家的女人,为外出放排男人担忧。她们怕男人被水冲了,连尸骨都未能运回家里。上麻阳有几个排古佬,放排放着放着就在青楼里安了个小家,青楼女子为他们还生了几个小孩,到如今家里的女人还不知呢。

从河中的排上响起了一阵粗犷山歌声,这山歌带着浓浓麻阳土话味。山歌的内容是调戏河岸码头洗衣服的女人的,唱的全是野话。码头上的女人一边捶着衣服,一边与排古佬怼唱。码头上女人唱的大都是骂排古佬母亲和姐妹的野话,每当那边的妇女唱完一句,这边排上排古佬高声尖叫一阵后,又接着继续用山歌调戏码头上的妇女。

带着风篷的船速度挺快,迟墨只听到排古佬与对岸的妇女对了两轮山歌,这歌声就离他们很远了。河面又恢复了安静,船工们看了一段热闹过后,又开始议论起最初的话题来。话题回到了他们中间哪个找到的青楼女子最乖,哪个长得最好看,哪个最温柔说话带着嗲气,听了都很肉麻等等。

二叔坐在船头上一声不吭,只顾抽着烟袋。他一茬接一茬抽着,偶尔向谈笑的船工们瞟一眼,马上又看向远方。当迟墨从船舱里看到二叔瞟向谈笑的船工时,他看到二叔的脸没一点笑容,肃然得有点可怕。

二叔从昨晚离开码头,就一直不说话。一个晚上只说了几个字,这几个字不断的在重复使用。而且二叔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在他哭着闹要父亲时,二叔哄他说出来的。“别哭,你爹一身武艺,不会有事的!”这句话二叔说了好几遍,一直到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才没有听到二叔再说。

二叔原本就不善言辞,在父亲面前的交流也是少得可怜。迟墨的记忆中,二叔一直是一副服从父亲的样子。但他对父亲很尊重,就像尊重年迈爷爷那样,从不在父亲面前争论高低。二叔现在离开了父亲,也不知父亲的死活,不知他此时心里是否疼痛。

二叔阴沉的脸上,一夜之间多了几道裂痕,这裂痕分明雕刻着痛楚。他一定在牵挂他,以至于他沉默少语,眼望两岸群山,回避着船工们的谈笑风生。

迟墨缩在船舱里,他期待着二叔叫他出舱。这是二叔在昨晚离开码头时特意嘱咐他的,说是没有他的允许,不得走出船舱。迟墨略懂二叔这样安排,他怕自己走出船舱招惹更多的麻烦。船虽然离开了麻阳,可又有谁能保证自己的出现不被他人举报呢?船工们大部分虽是高村镇子里的熟人,其中也有几位是高村上游来的,他们还是今年第一次进船帮行船,二叔不得不防着这些人。这些人昨晚对突然离开码头,夜里行船就感到奇怪,不断地追问二叔,为何这般急躁地离开麻阳。二叔不答,他们自然也不好再问,但凡他们或多或少懂得点行船人规矩,懵懵懂懂地挨过了一个长夜。

到了辰水河潭,他们大概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把心事放在常德青楼里的女人身上了。昨晚的事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反正他们是要行船下常德的,早动身和晚几天动身一个样。

二叔将烟头在船板上磕了一阵,像似烟斗被烟屎堵住了,磕了许久。然后又用随身带着的一根细小铁丝,从装烟斗的头子里往烟杆上捅,他确定烟斗通了后,才抽出铁丝,把烟斗嘴对在嘴上,“呼呼”吹了几下。

二叔将烟斗收起,插在裤腰带上。他站了起来,凝望了一会远处的青色山峰,回头盯住船舱,朝船舱里喊:“墨!墨!到辰水了,出来透透气!”

二叔的语气很轻松,看不出他牵挂父亲的样子,而且他唤迟墨的方式比父亲还要亲昵。事后好几年后,迟墨才明白二叔为何此时这么轻松地叫唤他,他是怕迟墨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又要闹着要他的父亲了。

迟墨出了船舱。立春刚过,河面上的风仍然有些刺骨,经历大雪过后的群山依然青绿苍翠,连绵群山此起彼伏。迟墨走近二叔身边,学着二叔样子盘腿坐在甲板上。二叔带着笑指着远处的群山:“第一次出来,你看多好看!”

迟墨顺着二叔指的方向,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墨,二叔有个事想跟你说!”二叔仍然亲昵地唤他,可他此时表情仍然很严肃。

迟墨抬头仰视高出他许多的二叔,疑惑问:“哪样?”

“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准哭闹要爹!”

“格噔”迟墨的心猛沉下了,心脏像掉进了胃里,一阵揪心的绞痛。他无法抑制住自己,泪从他的脸上“涮涮”落了下来,滴在油亮的甲板上。他断定父亲定是出事了。想到这里,他哇哇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对紫轩说,他昨晚梦里梦到父亲被清兵砍了头。

紫轩轻轻抚摸着迟墨的发辫,安慰迟墨:“别哭,梦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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