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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仙侠 > 风起长河 > (9)

迟墨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他想,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

春生吃过晚饭,临出门时嘱咐过迟墨,不管谁来他家打听他的去向,就告诉来人他去了江口墟租田。

父亲的去向迟墨不便多问,其实他晓得父亲是去柴码头二叔的船上。二叔紫轩带回的那些水手都在等着他议事,商量什么时候举旗的大事。迟墨“嗯”了一声,看着远去的父亲,懵懵懂懂地朝父亲的背影双手合十。然后自个走进灶房,洗涮锅台的碗筷。

镇子里亮起了依稀的灯,江边的风刮得“呼呼”作响,沿河两岸的远山渐成了一片黛色,镇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家门前的那株槐树上,蹲在密集树叶里的猫头鹰时不时发出“咕噜噜”叫声,把江边的夜弄得一丝凄凉。

滕春生站在屋前通往江边的石板路上,远远看着亮着微弱油灯的屋子,他的心里涌出了一股酸楚。他回过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江边,沿石板路朝江边柴码头匆匆走去。

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偶尔从镇子里传来的一两声犬吠外,冷落的码头上寂静得无声。他独自行走在带着湿润的石板小路,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仿佛寒气把光明阻隔了似的。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被厚重的云层抹杀。江边飘忽的夜雾袭来,他的身上顿感一丝冰凉,从江边刮来的风,带着阵阵阴冷肆虐地嚎叫着,把石板路旁几株樟树树叶吹扑得沙沙作响。

十几艘民船成一字形停泊在码头上,船舱里亮着油灯。紫轩的船泊在码头的正中位置,船舱里微弱的油灯光亮投射在江面,风吹水面,波浪把飘忽在水面上的桔红揉得稀碎。

船舱里寂静无声。盘腿坐在舱板上的十多个水手装扮的汉子,沉闷地抽着烟斗,舱内不时响起几声“叭嗒叭嗒”嘴巴充吸烟斗的响声。他们个个板着脸,一副肃然的样子。春生进得船舱,各方头领们的眼神全投向了他,期盼春生尽快做出举旗日期。春生与盘坐在舱板上的各位头领一一寒喧了几句,问了各位头领属下的人数和准备情况,他粗约算了一下,从郭公坪到高村,各个头领带领的义军人数已接近了五百。拥有长矛一百八十杆,大刀七十把,火铳三十支。清点数字过后,春生沉思了好一阵。有头目发话了,他说从现有的人数和装备,足以对付麻阳知府的清兵了。春生一笑,冲所有的头领说,我们对付的不是麻阳知府的清兵,而是要对付沅州府的近千人马。各路头领脸色骤变,问春生的话是何意。春生向他们解释说,沅州府离麻阳虽远,年前凤凰边塞一战把沅州府打醒了,从沅州府调集清兵驰援麻阳也只不过一天功夫,我们的义军在一天之内打不下麻阳知府,我们就会重蹈凤凰一战复辙。

船舱里又是一片寂静,各路头领面面相觑,等待春生再次拿出主意。春生挪了一下身子,朝各路头领看了一眼,然后蹲在舱板上,朝头领们一笑。问各位头领,按他们提出的各自带兵同时向知府发起攻击,能在多长时间内拿下知府?有的说需两天,有的说一天半就够了,他们各说不一。各路头领议论了很久,但最终没有一人能够保证在一天时间内拿下知府,而撤离麻阳。

春生制止了议论的头领们。问头领们,凤凰边塞一战义军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头领瞪眼,反问春生。春生说,凤凰边塞一战值得我们汲取教训,这一战的主要原因是各自为战,缺乏统一指挥,才落得如此惨烈的教训。麻阳的反清同盟义军能不能形成一个整体?如果仍按凤凰边塞之战的打法,那我们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还请各位头领思考再三,要打麻阳知府,麻阳义军就要形成整体,这样才能快攻快退,确保不被官府蚕食,保存义军的势力,做好长期应对官府围剿的准备。

春生说完,各路头领炸开了,纷纷为春生竖起拇指,赞扬春生说的在理。头领中有人问,麻阳义军有谁能担当此任?十几人正在你推我,我推你的争论不休。

一直一声不响抽烟,偶尔咳嗽几声,然后看着大家发言的一位老者,将含在嘴角的烟头在舱板上磕了几下,船舱里顿时鸦雀无声,各路头领的目光同时投向这位老者。老者伸手扶了下头上的丝帕,将参杂不少银丝的花白发辫往身后一甩,捋了下花白胡须,然后才慢腾腾地说了句:“我说大家也别争来争去,我推荐个人。”

老者说完,船舱里一片沉默。头领们对发话的这位老者甚是尊敬,个个盯着老者的脸,希望老者能推举一个武谋俱全的人来。偏偏老者不轻意吐口,而是看着春生。春生一笑,朝老者:“您是麻阳最早组织义军反清的元老,又参加过年前的凤凰反清之战,多有经验,您若能扛起这面旗帜自然受大家的拥戴,滕某定当效力!”

老者摇头,吐了口烟雾,随后烟斗在舱板上“咚咚咚”磕了几下,收起烟袋子往腰间一插,指着船舱里的各位头领,声音沉稳而厚重:“论谋略我们这坐的谁能敌过春生?论武功谁能打过他?我看春生才是我们大伙的领头人。虽然他带出的人力少些,这不是奔梁山,谁的人多就是王,这个头领捏着几百人的生命,当不好兄弟们就会成为冤魂!”

春生忙对老者抱拳行礼:“承蒙李老的抬爱,春生不才,让李老失望了,还是另选他人吧,我春生不说二话,定当尽全力相拥!”

老者脸一沉,瞪着春生,语气里夹杂着不满:“你春生不当这个头领,难道还有第二个比你更合适?你说是他还是他?他,他,好几百人的命啊!”

被春生唤着李老的老者手指船舱的各位头目,质问春生。李老说完,又抽出了腰间的烟袋。船舱有了短暂的沉默后,几个头目交头接耳地轻声议论了一会,船舱里开始活跃了。其中一彪形大汉壮年男子站了起来,冲船舱里的所有人:“李老说的在理,春生当领头,我服!”

“我服!”

“我也服!”

“他才是咱们真正的好领头!”十几个头领个个争着向李老表态。

李老抽掉含在嘴上的烟斗,嘴角动了动,微微一笑,看着春生:“还想哪样?赶紧向大伙表个态吧!”

春生看了看群情亢奋的各位,顿了顿:“承蒙诸位的信任和李老的推荐,我也不好推辞。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当了这个头领。不过有言在先,李老说的不假,这个头领手里捏着的是几百人生命,举旗之事马虎不得,要干我们就要一干到底……”

离船不远的码头边,一个黑影掠过几艘船头,在紫轩的船梆下蹲了下来。从船舱里透出的微弱油灯光亮,投在黑影的身体上,只见黑影的身子在发抖。黑影在船梆下将双手操在胸前,身子向前倾了倾,尽量使身子靠近船梆。水面上吹起了一阵风,河水“噼叭噼叭”泊打着船梆,船在微微晃动。从船舱里传出春生的声音,这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黑影能够勉强听清船舱的人谈论的大致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镇子里传来了鸡鸣声。黑影抬头看了看天空,估计接近了东方发白时间。他直了直身子,又将蹲着的双脚使劲挪动了几下,然后身子仍紧贴船梆。黑影从上半夜来到这个地方,就一直没挪动过身子,他怕稍有不慎会被船舱里人发现。

黑影起初来到这里时,紫轩是坐在船头上把风的。他不敢靠近船头,他怕紫轩发现他。从下午回到高村,在下船时他就想好了怎么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把丝帕故意落在了船舱里,就是一旦被发现,他说是来寻丝帕的,这理由很恰当。他想,最好是不被他们发现。天黑时他去了趟春生家,迟墨说春生去了江口租田,这话只有鬼才相信呢。于是,他便来了码头。码头上的情形,使他不得不佩服财主刘堂庵是个鬼精的角色。春生确实在召集大伙开会议事!

他来时开始是不敢靠近这里的,河面上的夜风很大,船舱里的议论他没听清,只听到春生和从郭公坪上船的那个花白胡子老人声音。后来船头上的紫轩回到了舱内,大概是他困了,就不再出过船舱。过了许久,紫轩仍没出舱,他才移到了这个地方。就在这里,他偶尔听到老者说推举春生做首领,带领大伙打麻阳知府。他听到这里时,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颤,额头上冒出了许多冷汗。他做梦没想到刘堂庵能料事如神,一点也不夸张。

滕春生要造反了!

黑影的身子贴在船梆上,继续听着从船舱里传出的议论声。江边的风停了下来,几只夜鸟低伏水面跃过头船,形同哀鸣的“嘎嘎”叫声,打破了夜空的平静。夜鸟飞过之后,船舱里的声音更加明朗起来……

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头露出半个脸蛋,河面泛起星点般的金光。一缕晨雾悠然从河心向码头边飘来,如一丝薄纱轻柔铺在码头。

紫轩醒了。他揉了揉忪红的眼睛,看了眼船舱,船舱里除了他便是空落落的。他不知大大春生要他接来的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又去了哪里?紫轩将身子向船舱的弦梆上靠着,看着舱板上的凌乱被子,依稀记得昨天夜里的一些事情。大大春生被那些头领推举为麻阳反清同盟义军的头领了,大大说要那些头领们在举旗前,造出更多的火铳,和铸造更多的大刀长矛。并选择长潭的轻土,做为义军举旗的集合地点,正月底的二十九日向官府发起进攻,事后向辰州方向集结,与辰州寒武带领的义军会合。紫轩听到这些时,他困了,慢慢进入了梦境。在梦里,他看到了大大春生与黑压压一大片清兵交战。只见他手起刀落,清兵头颅落地,鲜血四溅。他从尸横遍野的清兵尸首上踏过,从容走向一轮红日。在红日的照映下,他的背影成了一个剪影,剪影非常魁伟高大,背上插着的大刀闪着熤熤金光,系在刀柄上的那根红绸迎风高高飘扬着,迸发着“哗啦啦”的响声。

河中传来悉悉索索人声和船桨划水的“哗哗”声。一艘渡船载着几名妇女,从河中向码头划来。“铛”篙钻落在码头石板上,声音清脆悦耳。一行头缠黑色丝帕,身着浅蓝花边上衣的妇女,背着背篓与船公嘻嘻哈哈说笑着上了岸。紫轩伸了个懒腰,从船舱里向上岸的那行妇女瞄了一眼,双手使劲在脸上搓了几下,钻出了船舱。他懒散地走到船甲板上,深吸了几口清爽凉气,然后抬头望了眼天空,再扯了几下衣角,才慢慢腾腾地下了船。他在码头上站了一小会后,又朝停靠在两边的小船走去,在每艘小船的船头上都要站立一会,有时还走上船,把头伸进船舱,像似在寻找什么物件一样,寻遍了停靠在码头上的所有船只,最后摆着十分失望的样子离开码头,朝大大家的方向走去。

迟墨在屋门前很是专注地习着武。他每打出一拳总要发出“哈”的喊声,像这喊声能给他增加一定力量一样。在喊声落下时,一缕白烟飘然从他嘴角升起。如此来来往往地挥拳,和弹跳踢腿地翻腾,他身着的小褂背部湿了一大片,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汗珠。缠在脖子上的小发辫也湿漉漉的,从脸上淌下的汗水滴在发辫上,再从发辫流到了胸前。

紫轩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而迟墨仍没发现他的到来。紫轩看着迟墨习武,情心自然十分愉悦。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他跟随父亲一招一式开始,到现在拳如流云脚底带风,这孩子的武艺已不比往日,渐渐成熟了起来。

迟墨一个跳跃之后,身子一蹲,一个扫腿,然后突然跳起,腾空一个翻转身子落地,双手收拳。紫轩站在迟墨背后鼓掌,迟墨寻声看到了二叔,忙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朝二叔一笑:“二叔来了?”

紫轩走近迟墨,手搭在迟墨的肩上,低头手指屋内:“你爹他……”

迟墨看向屋内:“他还睡着呢!”

紫轩:“哦,这就好,这就好!”

迟墨疑惑地盯着二叔,不知二叔的话是何意。二叔也不做解释,朝迟墨一笑,转身又朝码头方向走去。

旺财懒在床上,婆娘叫了他几次就是不愿起床。旺财是东方发白时才回家上床的,上床后他就没合过眼。不是他没有睡意,而是他合上眼时,春生的影子老是在他的面前晃荡。财主刘堂庵交待他办的事太难了,从情理上,他不愿得罪春生一家,春生这样做也是世道逼他的。再说了,春生要做的事也不是针对刘堂庵一家,尽管他们两家世代积冤,滕春生就没找过刘堂庵一家的麻烦。前几年春生纵恿村子里的人到刘堂庵家借粮,甚至抢了他家的粮仓,可春生一家就没得到一点好处,他没参与其中。刘堂庵为何要将这些帐算在春生头上,非要与春生为敌呢?把听到的事告诉刘堂庵,春生的人头就会落地。不告诉他,向刘财主借的钱又拿什么去还呢?旺财从落床时起,他就在再三想这个问题。婆娘叫得他不耐烦了,他朝房外的婆娘一声大吼:“你叫魂啊!”吓得婆娘再也不敢乱叫了。

旺财下了床,走出房门时瞪眼在堂屋发愣的婆娘,便去了灶屋,胡乱洗了把脸,重新结好头上的发辫,把辫子盘在头上,掸了掸衣上的灰土,抬腿跨过堂屋门槛。身后的婆娘在叫:“旺财,你别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人家春生一家没亏待过我们一家,这样会遭雷劈的!”

旺财头也不回,自顾朝外走去,在出门时他愤愤的回了婆娘一句:“你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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