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时间的学生会办公室里，他看着她拿出胶布粘假指甲，又从一个裹着毛毯的箱子里取出一把琵琶。陈敬用的是一把老红木的琵琶，因为木质细密所以格外的重。抱着琴坐下，左手滑了下琴弦，抬头对着夏北一笑，那样灵动，那样温柔。然后同样悠扬的《琵琶语》就在指间缓缓流动，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哎！你，听完演奏要鼓掌这个礼貌总懂得吧！”
他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大力地鼓掌，像是小孩子一样认真兴奋，“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还会这个。”
“哼，别的我比不过你，这个你就不行了吧？”她穿着牛仔裤和黑色T恤，留碎碎的短发，微仰着脸看他，小小的骄傲，小小的可爱。
后来她又弹了《江南印象》、《塞上曲》和《春江花月夜》，好久没弹琴，手上的茧子都薄了很多，红红的，有些疼，可是心里是甜的，连过去练习不多的《十面埋伏》都弹出了三分顺畅。
回去的路上夏北左手拎着琵琶，忽然对走在右边的她说：“把头发留长吧！”
她高声反驳：“谁说短发的女生就不能弹琵琶了！我看你就是有长发情结！当初真是没骂错你……”
他笑得一脸温柔，大方承认：“嗯，是啊……所以，为我把它们留长好不好？”
“才不要，好麻烦。”嘴里嘟囔着，心里却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提议。她头发长得慢，所以2005年圣诞节的时候陈敬的头发才刚刚过肩，特意修剪成温柔乖巧的样子，甚至还在王子安的参谋下搭配了可爱的短裙和小外套。只是这些，他都没能看到。
一路沉默，到了目的地一前一后地下车。
老宅子在市中心的后街，六十年代的三层洋房仍旧是气派十足，处处富贵逼人。陈敬不喜欢，她想母亲应该也是不喜欢的。这些荣华都是来自她外婆陆家的东西，可浮华依旧，人面全非，现在这里面住着的是四个与陆家毫无血缘的陈家人。
客厅里没有人，餐厅那边隐约传来谈笑声，却不止是三个人，而是四个——陈老爷子，他的独子，陈绍巍的父亲陈唯，陈唯的妻子李雪丽，以及一个没见过面的男孩子。年纪应该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可是陈敬称呼他为男孩子，因为那
种未被生活留下痕迹的单纯笑容他们都早已经遗失。
陈绍巍径直走到陈唯身边，说：“父亲，我们回来了。”
陈唯一脸慈祥，“回来啦，咱们马上就开饭。”
陈敬却没有开口的打算，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尽享天伦。李雪丽是个很会张罗的女人，见她来了就招呼说：“小敬来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好朋友的儿子顾栎。”又转头对顾栎说：“这是绍巍的表妹，陈敬。”好一个绍巍的表妹，还真是个妙极的称呼，既合理地一起介绍了小辈又避免了自己是陈绍巍后妈的尴尬关系，甚至更深一层的，避免了陈敬因为母亲与陈唯不是同母所生而不肯叫她舅妈的“事故”发生。于是也不提自己与陈敬的关系，反而拿陈绍巍来做中间人——说穿了一句话，这俩人都跟她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但是做出来的态度却又是和蔼可亲的长辈样子，果真是“大家闺秀”。
陈敬垂着眼，脑子里闪过的计较终于让她相信自己也流着一样可鄙的血液。抬起头露出适宜的微笑，“你好。”
席间的气氛十分和谐，顾栎是个可爱的人，有问必答又妙语连珠，陈敬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了。
宾主尽欢之后顾栎起身告辞，陈家大家长特别吩咐陈敬去送，顾栎听了只莞尔一笑。站在门口道别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很高兴认识你，我想我们对彼此都缺乏好奇心。”没什么兴趣。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难得一个妙人儿。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忽然倾身靠近她，压低声音说：“其实啊……我对你表哥那种更有兴趣些，你明白？”
这下她惊讶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他是暗示，不，明示说自己是个Gay？年轻，优秀，英俊，富有，幽默的男人等于Gay？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一个等式走马灯似地转动。以至于让对方看到她发愣的样子，朗声大笑。
“哦，我明白了。”她勉强回神，语气淡定。
等他关上车门发动车子，她作势刚要回身进屋，却被他叫住，“嘿，骗你的！”那张娃娃脸对她做了个大鬼脸，扬长而去。
客人一走，客厅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些，没办法，陈家人并不适合温暖这个词
儿。
她坐在整组沙发最左侧的独立位置上，端起杯子喝茶，尝不出是什么名堂，倒在嘴里苦涩得要命，放下之后便不想再喝一口了。
陈老爷子跟儿子在偏厅下棋，陈绍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客厅里只留下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李雪丽起身复又坐在离陈敬最近的沙发边缘，笑着问她：“你觉得顾栎那孩子怎么样？”不需要她回答又自顾自地念叨：“我瞧着真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偏偏学识修养又好，一般人都是瞧不上眼的。也就是凭了我跟他妈妈的关系才愿意过来见见，算是少有的孝顺了。”
陈敬冷眼看她自说自话，也不应声，惹得那边厢有些恼了，“你这孩子，说到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长辈用心良苦为你打算，你倒也吭个气儿啊！”
“我这人命轻福薄，万万受不起这天大的好事情。”她的运气一向不好，活了二十多年连个安慰奖都没中过。听饭桌上谈话里的那个意思，顾家明年有个大项目，光华势必会受到冲击，与其勉力相抗不如顺势而为，分一杯羹。这样敏感的时期介绍顾栎与她认识，用心果然良苦。
“瞧你说的，你虽然跟我不亲，但毕竟是陈家的骨血，你母亲去得早，咱们陈家总不能不管你。我们与顾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以后你的福气是享不尽的。”她尽量笑得真诚，可是眼里过于锐利的光芒实在碍眼。
“那不如舅妈再生个女儿，这福气我就让给妹妹了。”没那么大的头就不戴那么大的帽子，陈家的门，她不稀罕，又冷了声音说：“再说我妈妈只是暂时离开了，不是什么‘去了’。”
李雪丽的脸僵住了，出乎意料地变得煞白，刚要发作就被老爷子制止了。
“我们陈家又何时亏待过你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也惯有的如同发号施令。
“从没有，外公。”她说得缓慢有礼，因为从未介意陈家的态度，自然就谈不上亏待。“只不过你们似乎没有弄清楚一个事实。”笑容在脸上绽放，她觉得心里有黑色的花朵正在徐徐绽放，妖娆地款摆，“顾栎在顾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巧的很，其中一位我也认识，而且交情……颇深。”最后的两个字被念得又轻又绵，相信没有人会错认她话里的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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