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百人,他们一桶接一桶,不敢停止的往火中倒水,最后筋疲力竭的坐在地上。
满城上万的人,却连区区的火也无可奈何。
他们紧闭房门,好像以为那样,就看不到外面灾害,既然没看到,便可以心安的无所作为。
汗水湿了落九的衣服,她忘了自己提着水,冲向火场多少次,她不敢想象,被火焰吞噬的人,该有多绝望。
晏清看着她倔强的站起,跌倒,站起。
那些男人都已经倒下,她为何就是要管?
狠不下心,晏清燃放和平烟火,这救命的东西现在不用,阿音恐怕这辈子都会觉得他无能。
燕子的图案在天空绽放,周边的秦兵看到,急忙跑去报告。
正睡觉的朱睿被吵醒,满脸怒意:“大晚上的,鬼嚎什么?”
“将军......燕国的和平烟火,在望城绽放了。”
“和平烟火都是老秦王给的了,现在与我们又没有关系。”
“你说什么?燕王!”
晏清与徐青州交好,他们都知道,晏清若是在他们眼皮底下遇袭,将军的威名不要也罢。
“愣着干嘛?备马!列阵!”
小兵:“列阵?”
“把人喊起来!蠢猪!”
次日,火势被灭,官府的残骸周围,围满了凑热闹的百姓,他们不停的惋惜。
昨日参与灭火之人,皆赏银十两,站在旁边看着领钱人家,望眼欲穿。
儿子埋怨娘:“你看嘛!若不是你昨日不让我来,这十两,都够我几月不干活了。”
“火场危险,娘是为了你。”
“为了我?我有钱还是你有钱?除了生我下来吃苦,你还能做些什么?”
“走啊!站在这里干嘛,钱不会从天而降,你看再久,都是浪费时间。”
母亲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舍的离开,那么多钱,足够他们生活几辈子不愁。
晏清看着他们争吵,心里就郁结稍稍解了些,见义勇为值得嘉奖,那些袖手旁观,害阿音劳累的人,只配在旁边看着眼红。
梳洗完,落九穿着蓝白色衣裙,轻纱从肩颈拢到手臂,隐隐露出白皙的皮肤。
比昨日凉爽许多,她迈着步子走出客栈,被旁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
“恭候燕王后。”
朱睿放低姿态,下巴的肉被挤在一堆,显得整个人异常肥胖。
“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朱睿看向小兵,眼神仿佛质问:怎么个事?
小兵:“不可能,燕王说了,客栈除去王后,没别人了。”
没想到晏清把人提前请完,落九只能承认:“我是,你们想干嘛?”
“没事!燕王在为勇士分发银钱,让我们就来守着王后。”
“那你们怪辛苦,这么早就来。”
朱睿:“不瞒王后,我们夜间就在守着了。”
落九自然相信,他嘴边的哈喇子都没擦流干净,夜里睡得肯定很香。
“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
面馆餐桌,朱睿旁边已经叠起三碗,落九还没动筷,耳边都是嗦面声。
把自己的推给朱睿,借机询问:“军营餐食与这面比,如何?”
朱睿:“天壤之别!”
小兵眼中含着泪滴,“这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老板端着两碗面上来,脸上已经聚起皱纹,嘴角挂着堪称完美的笑容,慈眉善目。
“小伙子是被抓去充军的吧?看你这身板,平日吃食一定很差。”
落九怀疑自己听错,重复一声:“充军?”
老板:“对啊!之前秦王派人来抓年过十七的男子进军,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被抓。”
朱睿放下面汤,解释:“老秦王去世,落九公主嫁人,秦国一朝风云变,要训练新兵以防后患。”
落九却不这样以为,她深知叔叔的德行,挑这些未及冠的少年,无非就是怕百姓暴乱。
这样拆家散户的事,他做的可不少。
老板见朱睿向着新王,不再说话,他知道新王暴戾,说错话,是要掉脑袋的。
落九:“那你们可知,望城官府住的是谁?为何三年内起了两次火?”
“这个我知道,听茶馆说书的讲过。”
新兵谈到这个话题,就有无数的词汇想说,被朱睿瞪回去。
落九看出,寻了个差事,支开朱睿,“你去酒馆弄两道菜,待会给燕王带去。”
朱睿迟疑,落九解释:“他一个小兵去,我不放心。”
听见这话,朱睿屁颠屁颠的跑走,就喜欢这样讨好人的差事。
见头儿离开,小兵的眼神飘向她,四目相对,他猛地把视线抽回,埋头嗦面。
只剩自己,小兵有些尴尬,边吃目光边飘向她,好像在怕她不付钱一样。
落九抬手唤老板:“结账,多的钱再上几碗面。”
轻车熟路的拿出晏清给她傍身的钱,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里面除去一些碎银,全都是哇亮的宝石。
递出的银钱没人接,落九合上钱袋,老板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声“抱歉”。
他说:“看到那么些宝气的东西,我就想起曾许给妻子的承诺,领她去买世间最亮的宝石,穿金戴银,可到头来,一个也没实现。”
落九又把钱袋打开,选了个鸽子蛋大小的玛瑙,对老板说:“这便算我的饭钱了,最起码能实现她的一个愿望。”
老板摇头:“不用了,她跟我吃了一辈子苦,守在这个小店,本来我就要实现所有承诺,她却狠心离开。”
老板黯然失色,脸都白了几度,落九出声:“她能安心离开,是因为你后半生无忧了。”
“无忧。”老板自嘲的笑了声,就算散尽家财,回到起点。
她......就是不回来了。
端起小兵身边的碗往屋里走去,小兵吞了吞口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嗝出来。
“嗝......。”
落九起身,笑道:“吃饱了?该你报答我了。”
将玛瑙放在桌上,趁老板还没出来,落九赶紧拉着小兵跑路。
她今天运气不好,不宜出门,回到客栈,两人相对而坐。
落九问:“关于望城官员,你都听过哪些传闻?”
小兵思考:“望城三年内换的官员,不下五人,其中两人葬身火海,一位是刘全,是个贪官,不仅随意剥夺农民财物,看到略有姿色的姑娘,都要去糟蹋一番,关键是他还不给姑娘名分。
那段时间,湖中漂浮着许多女尸,家属联名上报,不知怎的,这上报书就落到刘全手中,他以诬告的罪名,把死者家属全部关在牢中,说来也巧,正好一场大火,把牢中的人烧了个干净。
据说有白来号人,死在了那场火中,偏偏他们外出踏青,回来又正好赶上灭完火,人中有传,’那火就是刘全为灭口放的。’”
落九:“这么说来,三年前,一共有两场大火,还都是烧的官府?”
“恩!当时上面派人去查过,一些罪犯不知怎么的,全部逃了,他们还在刘全卧房门口,发现用来锁牢门的铁链。
为了调查凶手,上面派人下来,这一查犯罪记录在册的人才发现,上面罪名没一样成立的,水的不能再水。”
落九点头,丑事不能外扬,这事才不了了之。
那牢中竟有上百名冤魂,怪不得进去就感觉人都在发抖,刘全死的也算是活该。
小兵冷笑:“说来也巧,现任县令与刘全就像一个模子刻出,做的荒谬事,有过而无不及。”
听得起劲,落九好奇:“还能比刘全荒谬,他是做了什么事?”
“掌柜呢?死哪去了?”
一道惊人的男声传出,落九瞥了眼风风火火闯进的许俊源,不爽道:“看不懂牌子吗?”
进来前,她特意把牌子翻转,“暂不接客”四个字就挂在门口,这人还跑进来问。
“你什么态度?敢跟本少爷这样讲话!”
大红衣裳本就亮眼,许俊源纵身朝她走来,气势如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
“本店就是这个态度,你别以为眼睛瞪的大,长得跟小屁孩一样,就可以为所欲为,姐姐我不吃这套。”
“你吼我?还说我是小屁孩?”
许俊源脸色骤变,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巴张着,气到发抖。
“你们秦国人,真是.......不可理喻!本少爷不与你一般见识。”
许俊源准备离开,被落九叫住。
“站着!”
“把话说清楚,是谁不可理喻?”
小兵在旁边见情势有点紧张,默默缩到一边。
“说你呢!小聋瞎。”
毫无防备的被落九拖回客栈,许俊源大惊:“你干嘛?放开我!”
她顺手把怀中的银针掏出,贴近他的眼睛,墨色的瞳孔放大,映出闪着银光的针,不敢动弹。
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落九将针又靠近了些,威胁道:“想不想变成瞎子?”
“不......不想。”
落九微笑:“错没有?”
许俊源:“.......。”
侧过头,选择回避这个问题,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该是对的。
“小屁孩,想住店是不是?”
松开了手,落九让他把暂不接客抄写一百遍,自己可以考虑让他住下,继续与小兵讨论。
“你刚才说,现县令如何?”
咚!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出,小兵把刚张的嘴闭上。
许俊源打翻砚台,把墨水撒了一地,纸张染墨,已近看不清下面有没有写字。
落九“啧啧”,这赶鸭子上架的想帮老板打扫,她自然不会拒绝。
把门关好,落九心满意足:“搞不干净,你今日就不必走了,这夜晚的堂食,好不清凉。”
“来,我们继续。”
被搞出的动静吓了两次,小兵调整好角度,盯着许俊源,才缓缓开口。
“这新县令是秦王以前的酒肉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调戏那些卖艺的舞女,他被封官望城,靠的全是与王的情谊。
与刘全不一样,他会把得来的美人,先关在自己院子,等过月余还没腻的就留下,这不喜欢的,再送到王的身边,用来讨好。”
听到这儿,落九觉得恶心,叔叔还真是来者不拒,也不怕精力不足,得个病什么的。
许俊源抱着扫帚,吊儿郎当:“你们背后议论秦王,让旁人听去,应该没几个脑袋能掉吧?”
“与你何干?好好干活。”
砰!
三人目光聚集在门口,朱睿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门缝后面,是晏清墨色的衣服。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真的!”
许俊源:“看吧,他什么都听到了。”
小兵闻之色变,自己说王上坏话,肯定死定了。
“将军刚才贴着门,又匆匆要走,看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晏清推开门,神情严肃,眉眼间都是冷漠,那副样子,与这些天相处的晏清都不一样。
朱睿辩解:“没有没有,我就是见门关着,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人在。”
他跪起来,晏清走向落九,看到角落多了个陌生人,淡淡道:“他是谁?”
许俊源懵了,指着朱睿:“你们不应该先把这听墙角的人处理好吗?”
“你也听到了。”
落九出来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朱将军,快快请起,秦国的将士跪燕国的王,这要是传出去,太不像话。”
朱睿闻言,倏地站起,无害的笑道:“老毛病犯了,一着急这膝盖就喜欢挨着地,别介!别介。”
“你这毛病不对,若是在许国,像你这样有病的人,早就被拉出去鞭尸,骸骨喂狼,秦国乃九国之首,连这点规矩都没立?”
许俊源句句诛心,朱睿慌张不已,“走吧!将军聪慧,自然知道什么不该说。”
落九没有过分为难,毕竟跟着和平烟火来帮忙的人,只有他,况且,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朱睿感动的抱拳谢过,一刻也不想多待,小兵呆呆站着,将军好像把自己给忘了。
“想起个事。”朱睿的头从门口探出:“给燕王买的吃食撒了,可能要劳烦王后再去买。”
小兵失落的垂下头,看到他时,落九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可惜,朱睿已经不知所踪。
许俊源抱着扫把不动,小兵不知所措的立在一旁,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人形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