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云落回眸,人已经走到她面前。
颀长的身姿遮到些灯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圈光影,合身的高定西装衬着他矜贵的气质,像被精心雕刻过的五官俊美到带着攻击性,只是此刻正软了周身气质,算得温润地看着她。
她本该被惊艳,但此刻惊吓更多。
“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那晚的人吗?
如果是他来这里纠缠不休,待会儿陆家人来了还真不好解释。
“好久不见。”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是时候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陆应时。”
云落呼吸微滞,一贯淡漠的眸子里浮上讶色,“你……”
眼前的人给她带来的熟悉感,终于在记忆里找到归处。
竟然是他。
那晚和她纠缠了一整夜的,竟然是小时候的……
云落表情一瞬间复杂起来。
“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的身份,抱歉。”
他略显客气的道歉里,埋着他们十余年对彼此人生的缺席。
是不能瞬间消弭的距离感。
也正巧让云落从一时没法接受的事实中冷静下来。
她终于有了他们真的已经很多年没见的实感,生生将他和记忆里的人分得清清楚楚。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身体里的细胞都已经尽数换了一轮,又怎么能混为一谈。
云落思绪混在一处,从乱作一团的思绪中挑出个此刻最想问的问题,“所以,那晚是意外还是……”
“出现在你身边不是意外,但后来的事……我也很意外。”他如实回答。
后来的事……
云落耳根爬上一抹绯色。
确实,后来的事,是她不理智。
但是,“为什么说,出现在我身边不是意外?”
陆应时坦诚看着她,身上的松弛感好像应对一切问题都游刃有余,“我的未婚妻不愿意和我订婚,离家出走,作为被抛弃的人,当然想关心一下她想嫁的人是谁,相比之下,我又差在了哪里。”
被抛弃。
云落眼底掠过一丝无措,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她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一丝小幽怨。
可是……被抛弃的真的是他吗?
她想起那通没被接起的电话。
算了。
……算了。
“所以,你跟踪我?”云落还是问了和记忆里毫不相干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她毫不怀疑,只要现在的陆应时愿意,可以掌握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现在的他是被培养的非常优秀的陆氏继承人,身上带着小时候没有的压迫感,像是和猫一起长大的老虎,哪怕小时候两个人再怎么亲密无间,现在的他们也实力悬殊到,她随时可能会被他扯断脖子。
同小时候印象里的割裂感竟然让她有些难受。
“不是跟踪你,是调查他。”陆应时纠正,“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和祁展颜的事,也知道你和他一定走不到最后。”尽管他在收敛,但却无法全然遮住运筹帷幄之姿。
在她眼中,他像掌控全局的旁观者,对结果了如指掌,所以难免带些不大在意的淡漠。
其实他在意的要死。
云落下意识轻咬下唇,那是她伪装不掉的难堪。
“原来你都知道。”
所以她这些年来对另一个人堪称愚蠢的死心塌地,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是的,我都知道。即便那晚你没发现,我也会用我的手段让你知道。”
云落苦笑,他还真是……坦坦荡荡。
好像料定了不会被任何人指责,又或者说,不畏惧任何人的指责。
她大概是羡慕的。
“难道你不想问问,为什么我对你们的事情这样在意?”陆应时长腿交叠,向后一靠。
既然她始终不愿意切入正题,那就由他来引导。
“……为什么?”
其实即便他不说,云落也一定会问,这个婚约的存在对陆家来说可有可无,他的选择也有更多更好的,甚至以他的实力,去娶一个毫无背景,只要相爱的人,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甚至还会成为一段佳话。
他的地位足以拥有极大程度上的自由,又何必为了她这样一个被所有人厌恶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我说,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你相信吗?”
小时候的,情谊。
云落神思空白一瞬,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以友善的方式对她提起过去,即便提起,所有人都在后悔对她好,所以哪怕那是如数家珍的宝物,她也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敢轻易提起。
可他说,他在因为小时候……关注她。
她微怔后摇摇头,“之前的那些事,何至于让你……”
“至于。”
不等云落话音落下,陆应时已经回答。
云落下意识向他看去,两人视线毫不意外撞在一起,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两个字,他甚至没有很强烈想要她相信的意思,明明只是一片淡然的神色,可她竟然愣在他的回答里,也愣在和他的对视中。
怎么会至于呢,明明那时候是她耍赖纠缠,还会毫无缘由地抱怨他,他合该讨厌,又怎么会至于呢。
不该……至于的。
“从小,你就是我唯一认定的妻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落在了桌上的向日葵上,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压抑多年的爱意差点要倾泻而出,心跳在他胸膛里如鼓跳动,却不敢让她察觉半点。
为什么不敢让她知道?
他扪心自问,回答他的是那点可怜的自尊。
即便他可以在她背后舍下一切,却也不敢在她面前袒露出全部爱意后,看到她的感动、吃惊,亦或出于不忍的怜爱,再或者是接受不了的逃避。
唯独没有相同的感情作以回应。
他怕她的不爱太过赤裸,更怕自己对这样明显的事实承受不了半分。
他想等,等到哪怕她对他只有一丁点喜欢的时候,再让她知道这些。
爱意要在合适的时候宣之于口,才不算辜负。
但这样的回答仍然惊到了云落。
她瞳孔微缩,缓了一阵后才开口,“唯一?”
“嗯。”
依旧是她预料之外的回答,可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在记忆里找到合适的回答。
是父亲说过的,陆伯伯一家最重情谊,把她托付给他家,他最是放心。
果然最重情谊。
但。
“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像成枫那样有破绽,真的嫁给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她的假设不无道理,唯一这样的词重量太过,她怕他口误,又怕自己误会。
“你离开云家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不让任何人阻拦你们,你应该得到自己的幸福。”
这话说的是实话,却也不是实话。
陆应时始终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有天生的劣根性,只要他孜孜不倦的抛出对他本性的考验,那人终有受不住的一天,而他即便等到几十年之后,也依旧有机会让云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但这些,她不必知道。
“那你呢?”云落震惊于他的回答,却也记得自己的问题。
陆应时难得卡壳,沉默良久后,他忽然一笑,里面有苦涩也有无奈,“还真没想过。”
云落的眼神从他身上落回到咖啡杯里,美式的醇苦还未品好似已经尝到,它流经之处复活着她身体里几近干涸的细胞。
自从父母离开后,她一直在经历被抛弃,早就忘了被人坚定的选择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原来,世上竟然还有人愿意坚定的选择她。
哪怕是因为信守承诺,或是因为陆家与父母的交情,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好像都足够了。
“谢谢你。”
她的道谢莫名其妙,他却听懂了。
陆应时总算松下一口气,面上也多了些调笑,“所以,云小姐可以支付那晚的报酬了。”
话题转变太过,云落还有些没跟上他的节奏,“……什么?”
“我要你,嫁给我。”
他黑沉沉的眼眸下是掩藏着的熠熠星光,是窥到宇宙深处才能看到的辰光,如果只看眼睛,是静谧的等待和温和的期待,而配上微扬玩味的唇角,又将这些情绪削弱,好似那些认真只是若隐若现的错觉。
云落知道自己此刻其实别无选择,她总不能真的嫁给哥哥,但依旧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看她不说话,甚至有些逃避地喝了口桌上的咖啡,陆应时眸色收敛三分。
果然还是不行吗。
“你不会觉得委屈吗?”她犹豫道。
毕竟,她小时候的飞扬跋扈,他是见过的,他其实没必要碍于与自己无关的约定,委屈自己接受一个不大讨喜的人。
“为什么委屈?”
他甘之如饴。
他下意识地反问好似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处,她实在,不想拒绝。
“那可以先领证,随后再说婚礼的事吗?我,我不太喜欢高调。”
陆应时却在微怔过后,眸中逐渐浮现出星河流光。
“可以,但是,我要的不是形婚。”
是生同寝死同穴的真夫妻。
“我知道。”
或许在她已经不能求仁得仁的人生中,嫁给陆应时已经属于走运。
而她会安分守己,努力做好他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