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摄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好想瘦”在酒店大堂中心等她。
她快步过去，“好想瘦”往她身后一探。
“没人跟着你吧。”
乔乐之哭笑不得，这阵势，跟特务接头似的。
可电梯一路向上时，她忽然有些紧张。
要是房间里有私生粉怎么办？要是有狗仔拍到她进门的照片，传他们绯闻怎么办？要是谈寻真的暗示她…
她是装傻充愣，还是…？
乔乐之一路胡思乱想，直到进了门，才幡然醒悟，自己恐怕是错得离谱。
还“深夜进男明星酒店房间”，谁成想，男明星的房间里塞满了人：经纪人助理、化妆师、宣传、造型团队…乌压压地站成一片。
别说“暗示”，补光灯已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照亮，连根法令纹都无所遁形。
而她幻想的主角——谈寻，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他手里捏着采访提纲，仰着脸，等着化妆师补他的唇型。乔乐之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窗台，有一碗早已凉透的馄饨，连表面的塑料薄膜都没来得及撕开。
听到开门的声音，谈寻连头也没转：“《周刊》的？”
乔乐之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对方根本看不见，改为了问好：“是的，谈老师好。”
他居然记得媒体的名字，还会亲自看提纲，这在娱乐圈已经算是极其罕见。
乔乐之对他的印象好了三分。
“稍微等一下，谈老师在补妆。”
“嗯嗯好的。”乔乐之把包放在门口，等陈摄架设备。“乐之，你来这边坐，我调下参数。”
于是乔乐之起身，坐到茶几对面沙发上，与谈寻的距离陡然拉近，近到可以看见他清晰锋利的鼻梁。
好想在哥哥的鼻梁上滑滑梯哦！
想到下午看的彩虹屁，乔乐之尬得一抖。
“不好意思，下午让你久等了。”
乔乐之是第一次听到谈寻未经机器修饰的嗓音，清澈得近乎悲戚，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
面对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脸蛋，乔乐之败下阵来，再大的气也散了三分。
“没关系，谈老师很红，我们理解。”
“是吗？也就这一阵罢了。”
这句回得真诚，几乎能当标题，可惜摄影机还未开机。
贵圈残酷，只见新人笑，从不见旧人哭，更何况是谈寻这样的流量。一时之间，乔乐之说不出“您一定长红”之类的假话，只好低头，假装在看提纲。
两点整，采访正式开始。
乔乐之捏着提纲，循规蹈矩地念那些热身问题。比如最近的工作安排、晚会的感受、这一年的回顾和展望等等…
热身得差不多了，乔乐之还是没习惯，谈寻的宣传实习生们如“长城”一般，坐在两人中间的地毯上，手举提纲，如临大敌，仿佛记者是进犯的匈奴。
她把提纲放下，对着谈寻的眼睛认真发问：
“前几年谈老师连轴转，接了不少片子，但评价都不算好，想问问您选片的标准是什么？”
这问题问得微妙。谈寻近几部上映的电影都是叫座不叫好，最低那部，豆瓣3.8分，提名了今年的金扫帚烂片之王。可没多久，又传来他受大导赏识，入围柏林电影节的消息。
这选片眼光时高时低，跟两个人似的。
谈寻自然也知道这些负面，他蠢蠢欲动，刚想开口——
经纪人身子轻飘飘挡在摄影机镜头前。“乔老师，这不是提纲里的问题，我们不方便回答。”
不方便？
乔乐之看眼谈寻，这人正在背后摊手，露出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失态仅仅一瞬，他重新露出温柔完美的笑。
刚撬开的壳又关上了，乔乐之笑笑，重新中规中矩地提问。
谈寻清楚乔乐之的心思，但也不阻挠，陪她绕圈子，朦朦胧胧地说些场面话。
在经纪人走神的间隙，乔乐之贼心不死，又问谈寻：“您出道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有什么遗憾的吗？”
谈寻看乔乐之的眼光，像不认可，又像不可置信，像怀疑，又像心痛。
“顺风顺水？你不记…”
他的话没说完，走神的经纪人已醒过来，疲惫又烦躁：“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咱们也不答了。”
谈寻也干脆地住嘴，自嘲地笑笑。
这也不让问，那也不让问。乔乐之觉得如今的娱乐圈烦透了，全是空有皮囊、脑袋空空的洋娃娃。
她把被审过无数次，只剩无聊问题的提纲纸折起。
眼角余光处，谈寻的经纪人正对底下的宣传敲手腕，示意时间差不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
乔乐之看了眼站在旁边，打了不知道几个哈欠的经纪人。
“如果用一个词描述自己的状态，你会选什么？谈寻，做明星是件幸福的事吗？”
意料之中，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乔老师，这…”
但谈寻举起了手，眼里的愠怒一闪而过：“没事，不都最后一个问题了吗？让我答吧。”
他对乔乐之感激地笑笑：
“乔记者，谢谢你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我肯定不会形容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乔乐之抓住话头，还想追问，但宣传已经粗暴打断她——
“不好意思，采访时间到了！”
然后一群人蜂拥而上，卸妆的卸妆，试衣服的试衣服，还有人和谈寻对行程…
两人的距离，倏忽间再一次拉远。
陈摄黑着一张脸，关了镜头盖走人。
乔乐之来不及照顾同事的情绪，收好录音笔，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原定的一个小时，最后只给了40分钟。再加上经纪人的干涉，除了最后一句，谈寻的答案都差不多。
宁愿无聊，不敢出错。
经纪人又换了张礼貌的脸皮，递过来轻飘飘的一张白皮信封。
“乔老师，多谢你今天过来。稿子您多费心。”
里面装的是车马费。正常活动300，好点的500，大方的能给800或者1000。
算是行业惯例，不收反而成了罪。
乔乐之默默接过，被“好想瘦”带着下楼。
空无一人的电梯里，她打开信封，谈寻的公司不算大方，给了600。
乔乐之把这600块平均分成三份，自己留一份，剩下的分给摄影师老陈和帮她搜集资料的实习生小杨。
200块不多，但多少是个心意。
陈摄没反应，估计被遮了镜头，正心里不痛快。
而“一只羊”秒收红包，并送上一连串彩虹屁：“乔姐，你真好，还给我分钱，不愧人美心善之典范。别的老师不仅不给我钱，还回收我跑活动的红包！”
小杨说话一向夸张，但“回收红包”也算是过去媒体行业阶级分明时留下的恶习。乔乐之懒得问“别的老师”是谁，以免白白搅其中的浑水。
她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再看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
再不睡，明天恐怕赶不上回北京的航班。
手机电量只剩5%，乔乐之飞速打了车，并记下车牌号。她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还剩5%的手机，消耗了一身的力气，只等着不时崩溃。
她打开微博，用最后一丝电量，把晚会前拍的那张“破碎感”谈寻发出去。
进度条快走到头，她与谈寻的照片面对面，可说时迟那时快——
屏幕熄了。
天杀的，夜晚太冷，电量从5%掉到0%只在一瞬间。
她抱起电脑，等快车驶进酒店大堂的弯道，门童无声地拉开车门，背后是千家万家的灯火通明。
没人知道，这个有些窘迫的女生，刚和男明星度过一个并不算圆满的“良宵”，在凌晨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