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草,地干荒,明明应该是草长莺飞的春天,眼前还是一片黄土高坡,荒凉枯败。
不是沙漠,却有一种沙漠的孤寂感,不是无人区,却有一种无人区的荒凉气息。
沿着小路走到一处山腰,入目皆是苍凉荒漠,远眺宗灰天际,没有一点色彩。
洪星罗踏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六个甘肃人后面,心情忐忑,不知道他们的村庄是个怎么样的景象。
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村庄。
在村口,洪星罗看到一座房子,受限于见识,他到这一刻才知道房子还可以建造在土层里!
这是那个坐副驾驶位置汉子的家,他姓许名勇,不爱说话。
许勇邀请大家进去坐坐,其余五个甘肃人都言说要先回家,回头再聚。
六人分散,洪星罗三人被留在了许勇家。
路上六人没有商量洪星罗三人的事,其他人也没有要接收三人的意思。
是许勇主动让三人留下的。
暂时有了居住之地,洪星罗才有心思去打量眼前奇怪的住房。
洪星罗听他们本地的方言,半懂不懂,连猜带蒙,反复推敲,也只能明白个大概。
许勇叔叔告诉他,这种房子叫窑洞。
洪星罗第一次看到窑洞,颇觉新奇,就像是一座矮矮的小山,用切豆腐的方式切掉一块,留下一个截面,然后往里面打洞。
窑洞只有一个门,门是木门,门右边有个窗子,是用七根同等粗细的木条竖插在干土里,这是正窗。
门上面开了两个窗子,一大一小,大的插了两根木条,小的是空着的。
在正窗下面堆了很多干枯玉米杆和柴禾。
木门上没有锁,许勇随手推开门,带着三人走到里面。
屋内空间不大,东西乱七八糟。
许勇打开柜子顶上的一个旧灰布罩,里面是一小块干巴巴的烙饼。
洪星罗看到那块烙饼,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他们三人昨晚那顿狗肉之后,就再也没进食,现在已快傍晚黄昏,岂能不饿。
许勇自己也是早上吃过饭了,他见洪星罗三人都望着碗里的烙饼,便知道大家都饿了。
他把那块烙饼递给洪星罗,说要出去找他爸,他爸应该在地里干活,让洪星罗三人稍等一会儿,回来就做饭。
洪星罗把烙饼给李浅忆,自己继续打量。
正窗旁边是做饭的地方,紧挨着就是一张床。
洪星罗心里纳闷,厨房怎么可以和床在同一个地方呢?炒菜不会弄得满床都是油烟吗?
他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没有问,继续新奇的居所。
床很特别,是土和砖做成的,上面有一床薄薄的花被单,成色很旧,还打了补丁,床上被子也不厚,倒是叠得整整齐齐。
洪星罗回想自家的床,木结构,下面放稻草、棕垫、棉被、床单,睡起来才暖和。
许勇叔叔家的这个床,晚上真的不会被冻醒吗?
洪星罗疑惑更深。
床另一边就是柜子、农具之类的杂物,墙壁上挂着颜色单一的旧衣物。
“好干啊!洪……小弟,我要水。”李浅忆把巴掌大的烙饼放进嘴里咀嚼,唾液都被饼给吸干了。
洪星罗在灶旁边看到了水缸,是一个半人高的土陶缸,他拿起水瓢想给李浅忆舀一点,却发现内里已见缸底。
张目寻找,没见到茶盅之类的东西。
洪星罗走出窑洞,想要寻找一下有没有水井,却见到许勇叔叔已经回来。
许勇叔叔肩上扛着一个锄头,在他身侧,还有一个老人,驼着背,手里杵着一根包浆了的木棍,一瘸一拐,腿脚应是不便,身上脏兮兮,头发乱蓬蓬,倒和丁叔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洪星罗连忙上前去打招呼,简单地进行了一番沟通。
老人是许勇的爸爸,膝盖一走路就疼,走一趟路就跟翻越万水千山一样艰难。
但没法呀,为了生存,还得动。
水源在百米之外,许勇去提了一桶水回来,解了李浅忆喉干之苦。
五个人挤在屋里,许勇和面,洪星罗烧火,众人唠起家常。
洪星罗才知道,许勇叔叔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他妈妈前几年得病,无力医治,死了。
他之所以出去打工,就是为了挣点钱,医治他爸爸膝盖上的毛病。
再则也想攒钱讨个媳妇,在他们这个贫穷的村落,大姑娘一听心恐慌,小伙子三十没婆娘。
洪星罗心想,这地方的确比自己家乡还要穷,至少隆阳山好水好,地也肥,扔点种子在土里,就有东西收成。
家长里短间,晚饭也做好了,是三块大大的面饼,与刚才那块烙饼相比,用油明显多了许多,表面带有一层金黄色。
据许爷爷所言,刚才李浅忆吃的那小块烙饼,许爷爷吃了三天剩下的。
可知,他家的一块饼有多大!
洪星罗学着许勇叔叔的样子,从大饼上分下一块饼拿在手里,在一点一点地分着往嘴里送,一口饼一口水。
亲自咽下面饼,洪星罗才知道这饼有多干多结实!
难怪要混合着水细嚼慢咽!
面饼没什么味道,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填饱肚子。
很难想象,到了2003年,还有村子没有通电!
没有电,就意味着太阳下山,今天已是昨天。
夜幕四合,五个人躺在一张炕上,依次是许叔叔,许爷爷,丁叔,洪星罗,李浅忆。
少女的心,已经麻木了。
洪星罗的心,也没有多少感触。
能有一个地方睡就已经很好了,比起昨夜的石牛寺,前夜的楼梯口,简直就是天堂。
更何况,身下的炕还暖暖的,一点也不冷。
这里地处偏僻,没有电,更没有电话,洪星罗打定主意明天请许勇叔叔带着自己去宁县,到了县城总会有电话吧!
一切又好像充满了希望。
少女的身体主动贴了过来,洪星罗顺手搂住,二人甜甜进入梦乡。
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变得越来越亲密,肢体接触也越来越自然。
二人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夜醒来。
空间就那么大,许爷爷最先起来,一人起来,其他人也就跟着起来了,没有一点睡懒觉的可能。
早餐是面疙瘩,不是那种白生生的,带了一点淡黄,主要是因为用的水不是井水,是水窖收集的雨水。
洪星罗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一条河流,这地方严重缺水!
吃过饭,家里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身着一套旧中山装,看上去比许家父子要体面不少。
他是村里的村主任,来这里是为了告诉许勇,让他不要离开家,居家隔离。
村主任已经从别人那里初步了解了洪星罗三人的情况,见丁叔是大人,便想和丁叔交流一二,作进一步的了解。
丁叔何许人也,自然是有问不答,面无表情。
洪星罗见状急忙挺身而出,“叔叔,有什么你问我吧,丁叔他反应不过来。”
村主任看着许勇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把丁叔认定为傻子。
“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庆阳市的人?”
洪星罗不知道宁县属于庆阳,庆阳属于甘肃这层关系,他诚实答道:“我和她都是山城人,丁叔记不得他是哪里的了。”
接着,洪星罗便迫不及待地向眼前的村主任求助:“叔叔,我想给我家里打个电话,你可以帮帮我吗?”
村主任面显难色,“流动人员返乡,不准出家门,这是上面下达的规定。
你既然跟着许勇他们六个来了,那也必须先隔离一段时间。”
李浅忆追问道:“要隔离多久?”
村主任把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刚才李浅忆被挡住了,他没发现。
此刻一看,好俊俏的姑娘!
眼下的李浅忆,脸蛋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虽还是那身脏衣服,却难掩那股川渝女孩儿的水灵。
村主任的话语变得柔和几分,“具体在家多久,这不好说,我报上去,上面下来检查通过了,就可以结束隔离。”
洪星罗童言无忌道:“叔叔,求你帮帮忙嘛。”
村主任声音变得不耐烦和敷衍,“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他又向众人叮嘱了一番,然后转身离去。
希望如烛火,失望如烈风,微弱的希望之光烈风中摇曳,终究难以抵挡现实的残酷。
村主任的话,是一把无形的枷锁,锁在了所有人的脚上,让他们不得离开家里,不得与外人接触。
洪星罗和李浅忆被迫驻留在破窑洞中。
春天对于陇上之地来说,可能要来得晚很多。
水来万物生,一场春雨过后,泥土依旧干硬,却有零星的绿芽冒了出来。
经过几天的了解,李浅忆才知道水在这里是多么的匮乏,她也就不好意思再用那么多水来洗脸洗头。
几天里,她就没看到许爷爷、许叔叔二人洗过脸!
听许爷爷说,缺水的时候,水窖干涸,他晚上就要去村里的老井排队,等待水渗出来。
待到他时,也就才能提回来一锑壶水,那水还是碱水。
生活在雨水丰沛的隆阳,洪、李二人想不到,在有的地方,饮水居然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们越来越发现,以前他们是多么的幸福。
要是山城也缺水,洪、李二人想象不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怕是世界都会变个面貌吧!
草木生长极快,在春风的滋润下,一天一个样,很快便有一簇簇的绿影,连光秃秃的树枝上,都泛起了青葱。
4月19日,临近中午。
除了许爷爷,洪星罗三人在许勇的带领下,在地里春耕春播。
丁叔和许叔挖土翻地,李浅忆种下玉米种子,洪星罗施农家肥盖土,井井有条,忙得不亦乐乎。
许爷爷杵着木棍来到地里,洪星罗还以为他是来喊回家休息,做中午饭吃,结果许爷爷说村委来人了。
洪星罗那颗期待已久的心,一下子又燃起了火焰。
是不是隔离结束了?
他和李浅忆兴奋地跟着回到窑洞,发现除了上次那个村主任,还有两个男人。
村主任一看到洪星罗和李浅忆,就立刻责备许勇道:“哎呀,你看他们那嘴脏的,你也不给多打点水让他们洗洗!好歹人家还是客人嘛!”
许勇面露尴尬之色,黑脸涨得更黑,立刻拿着桶就去打水。
村主任又教训了两句许勇,然后热情地走到洪星罗和李浅忆身边,介绍道:“这是我们村的村委书记,这是书记的二儿子,梁军义,今年19岁,一表人才着呢!”
洪星罗看向那两人,一老一少,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相似,个头不高,面庞虽不白净,但红光满面,看来伙食不错。
梁支书清了清嗓子,发话了,“我们这次来呢,主要就是探望一下你们三个外乡人,并给你们带了一点礼品。”
他看向许爷爷,“中午我们就在你家吃饭了,用我们带来的那包白面吧。”
许爷爷点头哈腰,恭敬地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进屋和面了。
梁支书又看了看自己儿子,梁军义却一直盯着李浅忆在看,一双眼睛盯在那双长腿上,整个人都呆了。
“咳咳咳咳……”
老爹的咳嗽声让梁军义从愣神状态清醒过来,他打开手上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袋黄灿灿的饼子,声音带着几分局促地道:“这是清油点心,好看又好吃……”
说到后面居然卡壳了。
梁支书哈哈一笑,“这可是我儿子跑到庆阳去专门为你们买的点心,你们快洗了手尝尝吧。”
那边,许勇已经提着水回来了,在梁支书的示意下,洪星罗和李浅忆洗了手,擦干净了脸。
梁军义急忙递上来清油点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洪星罗觉得他递给自己的时候,很随意,很赶时间,好像是在打发一个无足轻重的叫花子。
而他递给李浅忆的时候,好像又有点害羞,磨磨蹭蹭的,好似不敢面对少女。
在李浅忆洗了脸之后,梁军义更显得不自然,那脸都红成了猴屁股,甚至连呼吸也变重了几分。
而梁支书在看到李浅忆的模样后,更是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洪星罗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
轻轻分开手里黄灿灿的饼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的馅色泽诱人。
好久没吃到过好东西了,洪星罗轻轻咬上一口,好香好脆!
好好吃!
难得见丁叔也有了一丝表情,他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半边清油点心。
洪星罗把那半点心笑着递给丁叔,丁叔一嘴狼吞虎咽而下。
洪星罗突然心中一悸,丁叔看清油点心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对面三个人看李浅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