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狗肉并不好吃,但三人还是吃了个精光。
夜色已深,吃饱后,倦意裹挟着他们进入梦乡。
他们没有去思考明天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活着就已经耗费掉了他们所有精力。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一夜无话。
大清早,天还没亮,村里的公鸡就开始打鸣。
洪星罗躺在地上,身下是杂物乱布,他觉得左肩里面有一股淡淡的疼痛感,软而无力,很不舒服。
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李浅忆搂着他睡得正香,左肩被她压在头下。
洪星罗拍了拍少女,对方没反应,轻轻把少女推开,缓缓坐了起来,目光朦胧,睡意还没完全消散。
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地板,沾有血渍的狗皮,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味。
这股气味让他清醒了一些,看看躺在另一边的丁叔和他旁边的少女,再看看墙角那个狗头。
狗眼圆睁,吓了洪星罗一个激灵。
他想起了昨晚偷狗的事!
得赶紧趁早离开,不然被村民堵在寺里,可就跑不了了。
他忙喊醒少女和丁叔,然后三人悄咪咪地翻出了石牛寺。
没被人发现,三人沿着公路,渐渐远离村子。
天空澄澈,马路疏朗,巍巍条山挥毫赋彩,成群白鹤鼓翼引吭。
少女的气色已经比昨天好了不少,洪星罗关心地问道:“李大人,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点不舒服?”
李浅忆灵巧地跳跃了两下,“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喉咙还有点不舒服。”
她还朝男生挥了挥拳头。
洪星罗龇牙憨笑,他也为少女恢复活力而高兴,“还好我们跑得快,不然既要被隔离,又要被当作杀人犯。”
“就是!就是!”李浅忆大为赞同。
丁叔不说话,跟个透明空气人一样,洪星罗和李浅忆少男少女,在异地他乡,只有彼此可以抱团取暖,分外亲密,一路笑语闲谈,倒也不寂寞。
路走不尽,话却有停顿的时候,随着日头高升,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的少男少女都有了一丝疲软。
春风摇摆,话语停歇,三人走在宁静的路上,不免觉得前路漫漫。
“洪小弟,我们要到哪里去啊?”李浅忆蔫耷耷地道。
他们只商量着要离开运城,却不知道要去哪儿,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知道。”洪星罗面露迷茫,他转头看向唯一的大人,“丁叔,我们可以去哪里?”
丁叔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显然,这个问题不在他的思维程序范围之内。
“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吧?”李浅忆耷拉着双手。
一日三餐始终是个问题啊!
春季是播种的季节,马路两边都是半熟的小麦,他们想在地里偷点瓜果蔬菜都没有。
“我们还是要想办法给家里打电话,爸妈他们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的。”这是洪星罗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
在这种时候,他想到的只有他家人。
李浅忆点点头,她也开动脑筋,“我们在路上遇到有屋子,就进去请里面的人帮帮忙怎么样?”
洪星罗迟疑不决,“要是他们报警了怎么办?”
李浅忆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怎么样嘛?”
洪星罗顺着少女的想法,发散思维,“你的那个想法,其实可以试一试,只是我们要走远一点,这里离运城太近了,我怕我们的事,已经传出来了。”
李浅忆反驳道:“怕什么?我们又没有真做什么坏事!”
洪星罗面露一丝尴尬,昨晚一起偷狗烤着吃,难道不算是坏事吗?
他看少女说得理所当然,也没有点破,顺着话头道:“真被抓回去了,肯定要被拉去隔离,你想被隔离啊!”
其实,洪星罗真正害怕的是进监狱,他去过一次牢房,那是他心底里永远忘不掉的恐惧。
“那倒是!”少女神色一缓,“那我们就走走走……走吧,走远一点,让他们再也抓不到我们。”
洪星罗点头微笑,连声道好。
“丁叔,我们加油!离得运城远远的!”洪星罗仰望大高个。
“好。”
三人打定主意,振奋精神,继续向着未知的前方行走。
只是生活永远无法预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三人又走了没多久,一辆面包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接着在前方停了下来。
洪星罗也没在意,三人继续向前走着。
那停下来的面包车却有了异动,只见驾驶位车门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发男子走下车来,朝着三人挥手。
“洪星罗!李浅忆!”
陌生大马路上,突然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洪星罗和李浅忆心里皆是一惊。
关键他们是通缉犯啊!
洪星罗紧张地望向男子,待到男子拉下口罩,他认出来了,这男子是运城救助中心的人,跟在王阿姨身边的那个助手。
王阿姨已经死了,这个人是来抓自己和李浅忆回去的吗?
瞬间,洪星罗心跳加速,汗水不断滴下,他见李浅忆还没认出对方,便提醒道:“他是救助中心的人!”
李浅忆闻之,反而放松下来,“你怕什么,有丁叔在啊!笨蛋。”
“哦……对哦……我们还有丁叔。”
洪星罗看了看铁塔般的丁叔,他身高只能够到丁叔的胸膛,无疑,此刻丁叔高大的身躯,给了他一丝底气。
“你们两个小孩儿,怎么在这里呀!得亏是你们跑出了运城,你们知不知道,现在运城到处都在抓你们!”青年男子激动地说道。
看他的样子,没有半分敌意,反而像是在为洪、李二人心忧。
洪星罗疑惑不已,他和李浅忆都停下来不敢上去,青年男子又说话了。
“你们还在那儿磨蹭干嘛,快到车上来,我送你们去宁县。”
洪星罗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弱弱地开口道:“叔叔……你要送我们去哪儿?”
青年男子急道:“快过来,上车,车上说,要是被路过的警车发现,你们想走也走不了!快呀!你们还站着干嘛?”
洪星罗看男子说得急切,完全没有一点坏心思的样子,他下意识想要相信对方。
但一转念,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过魔幻,除了丁叔,不应该再轻易相信一个人。
“叔叔,你是不是来抓我们的?”洪星罗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这时,面包车车窗打开,里面探出一个戴着口罩的黝黑脑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另一边车窗也被打开了,又三个脑袋伸了出来。
洪星罗戒备心大起,他与面包车相距七八米,面包车后玻璃上被杂物遮住,他先前没有看到车内有人,还以为只有青年男子一个。
此时,一下子又冒出六个人,他怎能不惊。
青年男子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转瞬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朝着洪星罗三人走了过来。
“洪星罗!李浅忆!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你们被通缉了?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这条路上。你们放心,我不是来抓你们的!我是要帮你们!
他们六个是甘肃宁县过来挖煤的农民工,被人骗了钱财,我现在要把他们送回去。”
听到青年男子的解释,洪星罗心上才放松了一分,但那股戒备心始终不曾消失。
“叔叔,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吗?”
青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他神色变得有几分落寞。
“我知道王姐不是你们杀的!你们只不过是替罪羊的,你们被他们抓住,不会有好下场的!快上车吧,到了甘肃那边,还要靠你们自己,我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了。”
洪星罗问道:“你说的是救助中心的王阿姨吗?”
李浅忆对男生的犯傻感到无语,“不是王阿姨是谁!叔叔,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杀了王阿姨?”
少女前一句话是对着男生说的,后一句则是问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已走到跟前,他怜悯地看着两个小孩,又用奇异的眼光打量了一眼丁叔。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关注这个流浪汉打扮的人。
“我不知道是谁杀了王姐!我帮你们是因为你们可怜,要是王姐还在,她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似又想起了什么,青年男子面色一紧,他盯着李浅忆:“你还在发烧没有?”
洪星罗替少女回答道:“她只是感冒,不是非典,他已经好完了,你看她现在能吃能睡,好得很呢!”
李浅忆丢给男生一个熟悉的眼神——你说得我很不满意,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已经确定了青年男子没有恶意,所言也合情合理,洪星罗心里阴云渐去,对于少女的眼神威胁也不甚在意。
他望向大高个:“丁叔,你说我们要不要跟这个叔叔去甘肃?”
丁叔置若罔闻。
李浅忆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你还没熟悉丁叔的性格吗?我们不是商量着要走远一些吗,现在不正好?”
青年男子打量着丁叔问道:“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是你们亲戚吗?”
洪星罗摇头,想解释一下,青年男子却打断道:“我们别在路上说了,走吧!到车上再说,路上得开五六个小时呢。”
“可以把丁叔也带上吗?”洪星罗问道。
“多一个不多!能坐下!”青年男子无所谓道。
洪星罗开心地拉住大高个的手,“丁叔,我们一起上车吧,好不好?”
“好。”
三人跟着青年男子上了面包车,加上驾驶位和副驾驶,车上一共四排十一个座位,单侧滑动车门,二三排的挨着车门的位置可以折叠起来。
青年男子让本来坐在第二排的三个甘肃人坐到后面去,让洪星罗三人坐第二排,方便交流。
洪星罗戒备着偷偷打量六个甘肃人,他们口上虽戴着口罩,但都很奇怪,都没有遮住鼻子,有两个还露出了嘴巴。
口罩更像是一个形式。
六人衣着朴素,脸庞黝黑,身材瘦高,额角皱纹犹如田地里的沟壑,密密麻麻,手粗糙、多茧,一看就经历过岁月磨砺。
洪星罗在六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他们和婆婆、爷爷、爸爸、妈妈是同样的人——朴实的劳动者。
这使他安心不少。
青年男子拿出三瓶水递给三人,发车上路。
在车上,洪星罗简短地向青年男子介绍了一下丁叔,并述说了他和李浅忆是被丁叔所救。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实话,说是他和李浅忆被坏人欺负,正巧丁叔来了把坏人吓跑,救了他们。
他们就和丁叔成了好朋友,由于只知道丁叔姓丁,所以就喊他“丁叔”。
洪星罗坐在二排中间,胡编乱造,李浅忆靠在窗上,装作在看外表的风景,内心其实早已笑开了花,没想到这个呆瓜也学会撒谎了。
至于丁叔,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更不可能跳出来拆穿洪星罗的谎言。
青年男子又问了问洪、李二人这两天都是怎么过的。
洪星罗诚实地回答,只不过隐去了砸窗偷药和杀狗烤肉的事。
青年男子听了两个孩子的悲惨遭遇,唏嘘不已。
“冥冥之中,上天的眼睛在盯着每一个人,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些做恶的人,肯定也会受到惩罚的,听我一句话,你们到了甘肃就不要再回运城。”
洪星罗不明白对方之语,觉得有点尴尬,他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内心,便问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呢?可以告诉我们吗。”
“赵欧。围魏救赵的‘赵’,海鸥的‘欧’。”
“好的,赵欧叔叔,我记住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你是个好人。”洪星罗诚恳道。
赵欧轻声“呵”了一下,颇有点自嘲的味道。
他对着副驾驶上的中年汉子道:“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两个孩子是被人冤枉的,我把你们送回段村,他们就麻烦你们照顾一下。”
中年汉子朴实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路上再没遇到什么波折,经过几个小时的行车,按照六个甘肃人的指引,车辆停靠在甘肃宁县境内的一个土路尽头。
六人是同一个村的人,连土路都没有通到他们村上,还要经过一段小路,才能到达村子。
赵欧还要赶着回运城,与众人就此分别,离开前他给了洪星罗一百块钱,并让六个甘肃人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洪星罗、李浅忆,并丁叔,跟着六人进入新的陌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