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洪星罗就被一个老太婆吵醒。
意识刚恢复，洪星罗第一反应是冷！第二反应还是冷！
他就穿了一个长袖棉衣，春天的单衣，又不厚，早晨的凉意全部浇灌进了骨头里。
和李浅忆紧贴的部分还好，其余地方都已冻得僵硬。
老太婆还在那里叽叽歪歪，洪星罗听不太懂老太婆的本地话，听其口气，应该不是什么好语言。
大概是在骂他把纸盒弄得到处都是，占了废纸的专属领地。
洪星罗赶紧拉起李浅忆，想要道歉，发现老太婆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竹杆，要来驱赶他们。
二人狼狈而逃，留得老太婆在身后叫骂。
老太婆的声音特别大，整个小区都能听到的那种，洪、李二人都觉得特别丢脸，赶紧远远逃遁。
离那个小区好几条街后，二人才停下脚步。
他们都有点尴尬，又有点迷茫。
洪星罗假装咳嗽一声，出声道：“你……你怎么样了？好些没？”
李浅忆点点头，“好多了。”
洪星罗又拿出一片药丸，递给少女。
吃过药，李浅忆问道：“我们去哪里？”
洪星罗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分析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不能去派出所了，也不能回救助中心，不然他们肯定会把我们送去隔离。”
“那咋办？”
“我先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看他们怎么说。”
“好！”
走到一个开门的早餐店，里面热气腾腾，煎饼、豆浆、油条、牛奶都刺激着唾液的分泌。
洪星罗咽了咽口水，低声下气地向老板道：“叔叔，我们……”
话还没说完，正在忙碌的老板回头一看，两个脏兮兮的半大孩子，顿时厌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处要去！这里没有东西给你们。”
洪星罗急忙解释，“我们不是要东西，我们想打个电话给家里，我们走丢了。”
佛看金装，人看衣装，老板想都没想，嫌弃道：“别在我门前挡着，影响我做生意，滚远点！”
洪星罗鼓起极大的勇气，才低声下气求人，换来的却是不屑的拒绝。
小男生的脸火辣辣的烫，他灰溜溜地离开了早餐店。
洪星罗看了一眼满脸失望的李浅忆，笑道：“没关系，我们再找其他人，总有人会帮我们的。”
人间自有真情在，同样，人间从不缺乏冷漠。
“阿姨，可不可以给我三块钱，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可以”
……
“婆婆，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家电话，我想打给家里，我们是山城人？”
“你有钱吗？”
“没有。”
婆婆蔑视不言。
……
“姐姐，可不可以给我们三块钱，我们想打个电话？”
女子看了肮脏的二人一眼，快步躲开。
……
“哥哥，可不可以帮帮我们，我们走丢了？”
男子面无表情，摆手不言。
……
“阿姨，可以帮帮我们吗，我们想打个电话？”
妇人变走为跑，急身而走，看都没看一眼二人。
……
旭日高升，水喝完了，洪星罗问得口干舌燥，他问了很多人，一直没有遇到愿意帮他的人。
几块钱而已，哪怕是被骗了，也就是几块钱而已，偏偏没人愿意给。
或许是怕得寸进尺，或许是怕被两个小乞丐缠上，或许是觉得后面还有一群乞丐冒出来，或许是被套路怕了。
亦或许，人性已被现代文明所扭曲，变得冷漠、自私、自利。
现代人类社会的底线已经被达尔文主义和功利主义击穿，人们在灰色地带不管不顾，只想着金钱，绝大多数人民已经失去良心、道德和价值观。
成为愚昧无知大众的一员，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站在自身所界定的道德制高点，对万事万物下结论，无论引起怎么样的后果，都不需要负责。
当真正面对具体事情之时，需要流血流泪，需要损害自身利益，需要前赴后继，需要付出代价，需要提供对他人之爱，这一员就会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现代文明告诉人们一个真理：真心相信别人的人一般都过得不怎么好。
有得必有失，或许这就是用科学推翻神学的代价吧。
重视法制和经济，必然会导致道德沦丧。
洪星罗和李浅忆两个人沮丧地坐在一个台阶上，现实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绝望。
阳光笼罩大地，对二人来说，灿烂的太阳失去了本该有的温暖。
二人失去了信心，心情堕下山谷。
“你额头还烫吗？”洪星罗问道。
“你自己摸吧。”李浅忆泄气地低着头。
洪星罗老实地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没有昨天那么烫了，“你还很难受吧。”
“废话。”李浅忆擤了一把难以控制的鼻涕，咳嗽着吐出一口带着青色结块的痰。
少女有精神跟他斗气，说明的确比昨天好了许多，洪星罗笑笑没有在意，“你饿了吗？”
“有点。”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洪星罗试探着道：“现在可能派出所和王阿姨都在找我们，要不，我们回去吧？”
李浅忆抬起头看着男生，“我不！我不想被隔离！”
洪星罗想说，可能隔离没有那么可怕，但少女都已经明确表示拒绝了，他的性格让他不再坚持，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只把头低下埋在双腿间，手指在地上胡乱画着圈。
他们都没有去考虑万一少女真的是非典会怎么样。
无知者无畏！
二人默默坐在台阶许久，春日明媚，一颗心正在不知不觉中向另一颗心靠近。
细芽生长，生活逐渐变得特别。
现在的少女，看到什么，想到什么，说了什么，还会回炉再品味一遍。
她在慢慢认知另一片世界。
李浅忆突然抬起头，“洪小弟，我们回去吧，听你的。”
洪星罗诧异地直起身子，“你……你……”
李浅忆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要被隔离，指不定我们两个还被隔离在一起呢！”
洪星罗傻傻地笑了起来，“你放心吧，就算是隔离，我也不会丢下你跑掉的。”
“嗯！走吧！”
“牵我！”
干爽的路，手牵着手，心间悄无声息留下不易抹去的痕迹。
二人走了一阵，由于并不识路，洪星罗打算找人问一问。
他看到街口站着几个大爷大妈在闲聊，于是走过去，重新凝聚勇气，问道：“婆婆爷爷，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知道救助中心往哪个方向走吗？”
一个大妈打量了一眼洪、李二人，摇了摇头，告诉了二人一个惊人的噩耗。
救助中心昨天晚上发生了命案，那个王阿姨被两个流浪人员杀死了。
大妈说的是本地话，洪星罗只听了个大概意思，他来回问了好几遍，另外几个大爷大妈证实王阿姨的确被人杀死了。
一个大爷感叹道：“听说杀她的两个流浪汉年纪都不大，昨天晚上刚送到她那里，半夜就把她杀了，这世道，好人做不得啊！”
另一个大妈道：“杀人的，好像还是十一二岁两个孩子。”
大爷脖颈一伸道：“胡说，十一二岁懂个什么？还能杀了人逃得没了个影？”
几人就杀人凶手争论了起来。
洪星罗心中暗惊，这几人所说的那两个流浪汉怎么好像自己跟李浅忆？
昨晚，他们二人被送到救助中心。
深夜，他们逃离救助中心。
现在，王阿姨死了！
他们二人好像成了杀人凶手！
迷雾！一团迷雾！洪星罗想不通。
他拉着李浅忆悄悄离开，走到偏僻的地方。
不敢再去救助中心，更不敢去派出所，二人商量许久，没其他办法，决定再去问问。
寻找着可供询问的目标，李浅忆脚步一顿，拉了拉男生。
洪星罗正疑惑，少女指着墙上的一张白底印刷纸，让他看。
一眼望去，竟是一张悬赏通告。
【2003年4月8日凌晨，我市救助中心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两名主要嫌疑人洪星罗、李浅忆现在逃。
洪星罗，男，约13岁，外地口音，疑似山城人，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短发。
李浅忆，女，约13岁，外地口音，疑似山城人，身高一米六左右，长发。
……
请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提供情报线索，凡提供线索成功抓获或直接抓获者，运城市车站支路派出所将奖励800-1500元。对包庇、窝藏、隐瞒不报的，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恐惧像一条寒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让洪星罗浑身颤栗，无处可逃。
“我们没有杀人！”洪星罗喃喃自语。
李浅忆死死盯住墙上的那张纸，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滚动声。
她感觉自己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恶梦的旋涡中，她试图挣扎，试图醒来，但一切都是徒劳，她想都没想过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摆到她面前。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心脏。
她和洪星罗被通缉了！
他们还是两个初一学生，魔鬼狞笑着向他们扑来，让他们不知所措。
二人木然地走在街上，越走越偏僻，他们看谁都像是来抓自己的，整个城市不能带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身上没钱，又不能向外求助，他们彻底陷入了绝境。
二人来到一个小公园的平台，树木稀稀疏疏，他们看到一个男人裸露着上半身，在垃圾桶旁边翻找，把垃圾翻得满地都是。
流浪男人头发乱蓬蓬的，翻了半天没翻到什么，双手不停在乱发中扣挠，看他的样子，板着个脸，心情好像有点差。
洪星罗二人是顺着阶梯走上的平台，所以此刻是居高临下看着流浪男人。
流浪男人一抬头，也看见了平台上面正在看他的两个孩子。
洪星罗吓了一跳，拉着少女往后退，那个流浪男人却很高冷地又低下了头，继续翻找垃圾，竟一点也不在意二人。
他翻到垃圾桶底，终于翻出一盒用塑料盒装的面条。
他面上还是那副表情，一点没有兴奋之色，但双手却没有丝毫犹豫，非常熟练地抓起一把举过头顶，然后用嘴巴从最低的面条开始吞咽。
吃东西的模样，很有范，也可以说很怪异。
洪星罗突然觉得这个人的容貌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你觉不觉得我们见过他？”洪星罗问少女。
李浅忆怪异地看了男生一眼，“你不会想下去和他一起翻垃圾吃吧！打死我，我也不吃垃圾。”
洪星罗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他有点眼熟，我才不是要去跟着他捡垃圾，我宁可去偷东西，也不要跟他一样。”
“好啊！你偷东西，我就跟着你去偷东西，说好了，我们不捡垃圾吃！”少女好像很怕男生真的变成一个流浪汉。
“嗯，不会的！”
……
此刻，运城市公安局正在开会。
为首中年一身警服，微胖，国字脸，眉头紧皱，严肃的面孔让整个会议室没有一丝声响。
一件棘手的事情摆在他们公安局面前，昨天山城江津那边的公安局来过电话，让他们留意两个孩子，可能会去报警，希望他们照顾一下。
运城公安局没当回事，没有一级一级传达下去，那两个孩子的确去报了警，但当值民警却把两个孩子扔到了救助中心。
这本来倒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职，及时弥补问题不大。
问题就出在救助中心！
谁知道那两个孩子竟然因为害怕被隔离而杀了救助中心的负责人，逃之夭夭。
案件扑朔迷离，支路派出所又自作主张发下悬赏通告。
今早山城公安局又亲自打来电话，请他们好好照顾一下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无影无踪！
但他们身上已经牵扯了二十多条人命，好几桩大案都需要从他们身上找线索！
最后，会议只说了一点：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把运城翻个底朝天，都要把那两个孩子找出来！
……
运城市某间宽敞的办公室内，一个宽大的背影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正在接受防非检查的人群。
男人手里的茶水已经凉透。
“王姐，我一定会还你一个真相。”
声音低沉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