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全消,色心无踪。
阿峰哥本该带着少女前去隔离检查,但他喝了酒,来此的心术不正,此刻又慌乱了神智,工作职责被他完全抛在了脑后。
别人的生死哪儿有自己的一根寒毛重要?
阿峰哥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他让王阿姨就地隔离两个孩子,言说明天再带医务人员前来处理。
也不管王阿姨听与不听,阿峰哥带着其余三人匆匆离去,管亮飞和粗眉青年看向少女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到嘴的美人,就这样放弃了?
人走了,曼妙的身姿却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王阿姨安慰两个孩子不要多想,让他们呆在屋中,好好休息。
回到值班室,王阿姨立马奔向医药柜。
小赵站在其后,“姨,你在找什么?”
王阿姨翻到一盒退烧药,“那孩子身上烫得很,我给她拿点药去。”
小赵急忙阻止,“姨你糊涂啊,是发烧还是非典,谁知道呢?你别去接触他们了!”
王阿姨沉声道:“难道你要我看着那两个孩子不管?”
小赵道:“依我看呀,不如打个电话给防控指挥中心或者人民医院,让他们来把人带走。”
王阿姨道:“刚才那四个人不是说明天早上来带走他们吗?”
小赵嘴唇一歪,“他们四个我知道,跟着法院秦老大在混,他们的话信不得。”
王阿姨脸色一沉。
小赵接着说:“早点送那两个孩子去隔离,对他们也是一件好事。”
王阿姨缓缓点了点头,“我先给他们把药送去,告诉他们一声,要把他们送去隔离,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回来我再给人民医院打电话。”
小赵拿过王阿姨手上的药,“送药的事儿,我去就行了。”
他走出屋外,在楼道上停下了脚步。
小赵其实有自己的私心,那个女孩儿就是个炸弹,早点把这个炸弹扔出去,他也就早一点心安。
若那个女孩儿真是非典患者,被传染了怎么办?
他自己不想去接触那个女孩儿,他也不想王阿姨再去接触那个女孩儿,因为,他要和王阿姨接触啊!
就让两个孩子在屋里关着吧,直到被医院接走!
小赵心想:你们别怪我,谁让你们体温不正常呢!姨,你也别怪我,我是为了你好!
他径直回到三楼自己的屋里睡下,那盒退烧药,直接被他送到了柜子里。
二楼,洪、李二人的房间内。
洪星罗坐在床边,李浅忆靠在墙上,面面相觑。
“怎么办?他们要把我们送去隔离。”洪星罗右手食指与中指不断在右脸太阳穴上下揉搓。
刚才他们的对话全部落在了两人的耳中,明早就要接两人去隔离。
面对这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洪星罗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
李浅忆打了一个冷颤,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身体高热的感觉,炽热的火焰在脸颊上燃烧,潮红的面色显现出病态的倦容。
她很虚弱,大脑里有一团乱流在不断翻滚,让少女无法安静下来,更无法思考什么。
李浅忆嘴里发出一阵呓语,“我不想被隔离……不想被隔离……”
“我们……我们……逃走吧!”
洪星罗停顿了一下,静止两秒,鼓起全部勇气把后面的三个字吐了出来。
“好!”少女看着男生的眼睛,眸中恢复了一丝生气。
两人悄悄摸摸打开房门,左右张望走廊,没人!
他们轻手轻脚沿着楼道,下到一楼。
洪星罗贴在楼道拐角的墙壁上,小脸慢慢伸出,一楼走廊没人。
突然,值班室传来一阵争吵之声,把洪星罗吓了一跳。
他见值班室门大开着,还以为被发现了,急忙转身催促身后的少女往楼上走。
做贼心虚!
洪星罗没敢细听,也没有去思考,待到二人重新回到屋子内,外边静悄悄的,没人追来!
“你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李浅忆软软地坐在床上。
洪星罗挠了挠头,应该没有听错啊,值班室的确有人在说话,声音还特别大。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
他又走到门口,开门探头向外张望,走廊上空无一人。
“我们现在怎么办?”李浅忆额头贴在冰冷的铁架子上,无力地问道。
“我们走另一边楼道下去,要搞快点。”洪星罗捏拳为自己打气。
另一边不经过值班室,房门大开,里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们,只要他们快速通过一楼走廊,就安全了。
单纯的洪星罗,压根没想过大门在这个时候,是否是开着的,他只想着逃离救助中心。
两人再次猫着腰,小心地走到一楼,探查清楚一楼走廊没人之后,他们迅速逃到大门处。
很幸运,大门是开着的。
洪星罗根本没有多想,拉着李浅忆就飞奔出去。
正这时,值班室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洪星罗心下大惊。
“快跑!”他小声呼了一句。
他拉着少女,再也顾不得脚步声,并肩狂奔。
奇怪的是,后面迟迟没有传来呼喊声和追逐的脚步。
洪星罗身影将要没入转角另一片黑暗之时,他回望了一眼救助中心。
值班室灯光昏暗,窗户开了一个缝隙,邪风吹过,窗帘好似在摇曳,又好似自始至终都没动一下。
氛围莫名有一丝恐怖感,洪星罗背脊一亮,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逃离救助中心,不知道是福是祸!
洪星罗收回那一瞥,彻底没入夜色,和李浅忆手拉着手。
二人远远地离了救助中心,没地方可去,漫无目的地走在阴暗僻静的道路上。
还好现在已过清明节,天气不是很冷。
比之上次在半溪河救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再也没人来抓他去隔离,洪星罗的心情自然放松下来,他偏头看了一眼少女。
昏暗夜色下,看不见少女的面容,但其身形微微佝偻,喘气声极大。
他这时才想起,少女还发着烧呢!
手中握住的肌肤,滚烫炙热。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洪星罗停下脚步,关心地问道。
本来他是想让少女烫烫脚,按摩按摩穴位,再捂着被子发发汗,应该就能好的。
这是他十二年来的经验。
现在身处偏僻街巷,睡都没地方睡,还怎么发汗。
少女耷拉着个身子强自硬撑,“我没事!”
洪星罗脱下自己的外套,递向少女,“你穿上吧。”
李浅忆倔强道:“我不冷。”
洪星罗支着衣服,没有收回来,与少女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尴尬也少了几分。
“婆婆说,晚上的风,寒气重,入了身体就很容易感冒,你本来就在发烧,要多穿点。”
男生的语调说得极为认真。
李浅忆拗不过,接过衣服,披在身上。
男生让她把衣服拉链拉上,李浅忆默默拉上拉链,全程低着头,不说话。
这个时候的少女,颇有一点顺从小媳妇的味道。
洪星罗见对方表现得大不同寻常模样,开始啰嗦起来:“你感觉咋样了?有没有暖和点?你想不想喝水?今晚我们该去哪里啊?”
“烦死了!你能不能安静点!老子快死了?”李浅忆猛然抬起脑袋,对着男生吼道。
只是,声音没有平时那么中气十足。
少女恢复本性,洪星罗立马缩了缩身子,明明知道黑暗中少女看不见他,他还是把头转向别的方向,不敢和少女对视。
他摸着自己的肩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尴尬的感觉又重新占据身体。
洪星罗扭捏着向前继续走路,“对……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声音低缓结巴而沮丧。
李浅忆烦躁之感顿消,心里产生一丝自责,她主动牵住男生的手。
“我现在难受死了,鼻子里面不空,嘴巴里面很干,嗓子好痛,做吞咽动作就很痛,你摸摸我的耳朵,汤得很,还有额头、脸,哪儿哪儿都热,都在发烧,洪小弟,我感觉我快死了。
我浑身都在发热,热得又发冷,直打哆嗦,我真的全身上下哪都不舒服,腰软腿软,没有力气,这种滋味好难受。”
“我……我背你吧!”洪星罗越听越不是滋味,走到少女面前蹲下,“你快来呀,我背你去找个地方休息。”
李浅忆心弦被某种东西轻轻拍动,她伏在男生背上,双手紧紧搂住男生的脖颈。
男生的手没有去箍抱少女屁股,也没有抱住两只大腿,而是用两只手腕抬挽住少女膝盖下面。
李浅忆突然觉得眼前的男生很好,非常好非常好的那种好。
以前男生身上那些让她看不惯的行为,渐渐淡化。
她把脸贴在男生背上,语气轻柔地说:“你这样背,我不舒服,你背着也累,把手放在后面当板凳吧。”
洪星罗不解风情道:“我才不要,上次那么背你,你说我摸你屁股。”
李浅忆张嘴想在男生背部咬上一口,可男生的背,没有多余的肥肉,让她无法下口。
她虚弱地伸手扯了扯男生的耳朵。
“同桌的时候,我们还喝过同一瓶水,下雨回去,我们搭肩同撑一把伞,你怎么不说了?”
洪星罗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女生的心思真难猜,不知道她到底是介意我碰她屁股还是不介意?难搞!还好她发烧了,揪耳朵不痛!
心中暗自窃喜少受了一分痛,洪星罗停下脚步,弯腰移动了一下姿势,双手倒扣当作少女的小板凳。
少女闭上双眼,不知怎么的,上学期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此时此刻感觉那么美好。
有些事,有些人,或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以前她心里纯净,和清水一样,清清白白。
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洪小弟,我要是死了,你会想我吗?”
洪星罗大为不解,“不就是是个感冒吗?不会死了,熬过去就好了。”
少女的声音虚弱而又倔强,“假如,我是说假如。”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许多莫名其妙的思绪打开闸门,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疾病带来的痛楚,只有男生在拯救她。
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眼前的洪小弟。
洪星罗没有领会到少女所说的重点,他一点没放在心上,“没有假如,你不会死的。”
李浅忆问道:“你不会让我死吗?”
洪星罗一怔,然后重重地“嗯”了一声。
少女的心飘向远方。
没有假如,他相信他能保护好我,他不会让我死,他更不会忘了我。
爱上一个人和忘记一个人需要时间是相同的,可能只需要一瞬间,也可能需要一辈子,更可能一个在墓碑之下长眠,一个在墓碑之上发呆。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不会哭,不会为你哭,也不会为我自己哭。”少女也开始有少女的烦恼了。
少女和他聊天,说明少女状态稳定了下来,洪星罗不知道少女怎么说起这种话题。
他老实道:“李大人,我才12岁!你在想什么呢!”
李浅忆轻轻一句话就把男生带入了死亡的阴影之下,“最近,我们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洪星罗神色一暗,醒了在陷阱里,差点渴死饿死,去江津差点被车撞死,枪战差点被射死,被掳走,被追击,被带到运城。
这几天的遭遇就跟做梦一样。
洪星罗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伴随着一阵阵心痛。
人是一种为利益而活的物种。欲望、金钱、肉体,牢牢捆绑住每一个个体。有人憧憬着美满的爱,却又若即若离,得不到爱,无法认识爱,爱是虚无缥缈的。留不下任何人,没人能走进内在世界,物质成为最好的承诺,只为自己而活。
洪星罗还没有到那个年纪,他无法体会到种种羁绊。
他的心中想起了那道朝夕相伴的身影。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李浅忆不会为自己流泪,她会为自己流泪吗?
不!
自己不能死!也不会死!
还要回去等她。
等她从莫斯科回来。
看看她长高了没有,长胖了没有。
春天夜晚的风,再刺骨也是温柔的。
“李大人,你放心吧!等白天我去要两块钱,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男生说得斩钉截铁,充满力量与希望。
“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少女的脸在男生背上轻轻摩擦了一下,声音低缓无力。
“不会的!不会的!”
洪星罗双眼不断在路边搜索,目之所及,斜对面街角有一家药店。
十二岁的年纪,正是不计后果的时候,这时候的洪星罗疯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背着少女来到药店门口,店门紧闭,里面黑黢黢一片。
再看周围,万籁俱寂。
洪星罗把少女放下来,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一块断砖头。
李浅忆呆呆的看着男生,“洪小弟,你要干嘛?洪小……星罗?”
少女注意到,眼前男孩身上的气质变得陌生,不再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男生了。
男孩身上好像出现了一股熟悉的劲!
去年某个晚上放学回家,在她家店门口,男孩身上就是现在这种状态。
当时,他捅了一个人,现在,他要干嘛?
男孩没有理自己,只见他一步步走到店铺窗户,扬起手中的断砖,砸向了玻璃窗户。
六块玻璃型的双开窗户,左边最底下的那块玻璃被砸破,男孩伸手进去,拔掉插销,打开窗户,然后翻身爬了进去。
这时,李浅忆才注意到,这家店铺是一家药店。
她用手捂住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一颗眼泪夺眶而出,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两行清泪从眼窝中间流下来。
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嘴角微微颤抖,极力压制发出一丝哭泣声,视线被眼泪弄得模糊不清。
少女用衣袖擦去眼泪,脸上重新变成一个大花猫,只是此刻,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的信念。
洪星罗再次从窗户爬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复方氨酚烷胺片”和一瓶哇哈哈纯净水。
“我们有药了。”男孩再次恢复那种傻乎乎的状态,言语中满是欣喜。
李浅忆没忍住,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你好哈!”
洪星罗无言傻笑,右手在衣服角擦了擦。
“你手怎么了?”李浅忆抓起男生的右手。
凑到近前细看,才发现虎口处丝丝鲜血不断冒出。
洪星罗挣回手,无所谓道:“爬出来的时候,没注意,挂到玻璃渣上去了,你快把药吃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扣下一颗药丸,拧开水,一同送到少女嘴边。
李浅忆闻到一股明显的腥味,药丸上好像沾了男生的血,她没有推开男生的手,乖乖张嘴吞下了那颗药丸,又在男生的喂送下,喝了小半瓶水。
“我们快走吧。”洪星罗把药和水揣在裤兜里,蹲在少女面前。
李浅忆趴在男生背上,终于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流下流泪,一股又一股,止都止不住,嘴里哽咽之声压抑着传出。
洪星罗刚开始还没有觉察到,等背起少女,才发现她哭了。
她不是说过不会哭吗?
女生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动物。
这时候,当然不是开玩笑反问恰当时机,洪星罗小心的问:“李大人,你怎么了?”
少女不答,哭声依旧。
洪星罗又问了几声,少女一句都没有回答,他也就安心寻找过夜之处。
夜,孤寂无声,月亮被云层遮住,地上无影。
少年背着少女,缓步行走,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走到一处开放式小区,没有保安,没有路灯,夜已深,老旧小区内部一盏灯都没有,居民都已熟睡。
洪星罗找到一处单元楼道,大门不翼而飞,就剩下一个铁框。
进入单元楼左边有一个小楼道空间,右边是上楼的阶梯。
小楼道里面搁置了一些泡沫板和纸片包装盒,最外面的几个空盒子还没有拆开,摸上去没有灰,看样子是刚放在这里的。
洪星罗放下少女,拿泡沫板垫在地上,又拆了几个废纸盒铺在泡沫板表面,一个简易的临时居所搭成。
“纸板还比较干净,今晚我们就在这里睡一晚吧。”洪星罗小声对少女道。
“好。”少女坐在纸床上,软软的,又硬硬的,没有异味。
“你睡里边,我睡外边,你放心,我不会乱动的。”
背了少女这么长时间,洪星罗也累了,他翻身躺在朝外边的纸板上,缩成一团,闭眼就睡。
他和少女同睡一张床好几次了,此时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浅忆今天的心境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她躺在里面,狭小的空间,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洪小弟……你睡进来点吧。”
少女说得太小声,洪星星没听清,“你在叫我吗?你是想喝水吗?还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李浅忆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你睡进来点。”
这次洪星星听清楚了,还以为是少女怕他翻身掉到光地上,没有多想,往里面靠近了一点。
“再进来一点。”李浅忆低声又道。
洪星罗再向内移动了一点点。
“再进来点。”李浅忆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男生觉得怪异的味道。
“再进来,我就碰到你了!”洪星罗不敢再靠近。
上次在江津刘爷爷家,他就因为早上醒来一条腿挨着少女,被少女拧得肉都发了紫。
少女曾经和他说过,不能乱碰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让你睡进来点。”李浅忆的声音变得不悦。
洪星罗吃硬不吃软,被凶狠的声音吓了一跳,树的皮,人的影,别看少女生病了柔柔弱弱的,要拧他一下,那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他赶紧靠近了一点,动作幅度有点大,手臂一下就碰到了少女的手。
“这可是你叫我靠过来的,你不能怪我。”洪星罗急忙开口。
想象中的凶巴巴没有到来,反而得到了一句少女细语。
“抱我。”
洪星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抱我……”
少女声若蚊吟,洪星罗听出来了,李浅忆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在害羞。
洪星罗正尴尬,听得少女咳嗽两声,发出轻微的病痛呻吟。
她一个女孩儿,离家那么远,她肯定很想她妈妈吧。
洪星罗心软了,轻轻揽住少女,少女一动也不动,他又抱紧一些。
“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昨日堪堪亦澜澜,明日漫漫亦灿灿,洪星罗很快睡去。
安静的夜,昏昏的地,沉浸在宁静中,李浅忆闭上眼睛,入眠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