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颜晨一直都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半梦半醒中,沫颜晨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宽敞的箱子里,箱子里铺着厚厚的被褥,很舒服。
行军月载,沫颜晨从未这样舒心的睡过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箱子里弥漫着浓烈的尸臭和血腥味。
伴随着马的嘶鸣声和车轮滚动声,箱子不时摇摆,沫颜晨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辆马车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沫颜晨一直在做梦。
他梦到了家乡,梦见家人,梦见了他没有参军,依然在读书。
梦到偌大的左家私塾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讲台上一头黑发的左屠正滔滔不绝地为他讲解着【竹林录】一文中的意境。
沫颜晨听的入迷,甚至一度以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他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梦而已。
然而,他不想醒来,反而希望这个梦能继续下去,这样就能远离战争,远离杀戮!
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既能学习,又能陪伴母亲,还能看着妹妹长大、出嫁、生子。
就算考不上功名,或许能娶到一房不错的家室,与其携手育儿,白头到老,忙忙碌碌的过完一生。
但!这一切似乎只能在梦里……
讲台上的左屠刚刚还不紧不慢的讲着【竹林录】中的奥妙之处,不料下一刻却画风突变说道:“人的一生会留下太多遗憾,但人生苦短,我们如何才能去弥补这一缺憾呢?”
明明是在梦中,但沫颜晨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真实,自己课桌上的那处破纹清晰可见,讲台上左屠的眉须也格外真实。
沫颜晨虽有些诧异,但还是下意识的起身举手回答:“老师…”
他话还没说完,左屠便突然打断了他,一双眸子变得灼热无比地道:“为师认为只有长生才能弥补此遗憾,颜晨觉得呢?”
沫颜晨听罢一怔,他想不出老师为什么会莫名的讲长生这一说。
左屠见他没回答,表情立马变得庄重:“颜晨你愿长生么?”
那凝重的表情如同一尊渡世天神,仿佛沫颜晨回答愿意,便真能长生不老一般。
长生、长生门,沫颜晨突然想到了程野,想到程野临死前所说的那些话。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若是相信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天堂之门中,见到故去的亲人,也许能重拾许多温暖,而不是一味的去求长生,一个人活着。”
无所畏死,才能得生……
沫颜晨低吟着这些话。
突然用,周围的一切变得飘渺不定,课桌,整个私塾都在似有似无的摇曳着,一点点化作了碎片飘散在空中,然后渐渐消失。
再看向台上的左屠,沫颜晨发现他的头发先是一丝白,不久后竟然全白了!
他的脸上起了一层层褶皱,像一堆烂树皮,堆满了整张脸,然后逐渐缩小成了如拳头般大小的一团。
不仅是脸部,整个身体也慢慢萎缩,随着时间流逝,他宽大的长衫滑落下来,露出了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干瘪身体。
一双眼睛在整个脑袋缩成拳头大小后显得格外大,从布满褶皱的皮肤中怨恨的盯着沫颜晨。
紧接着,一双尖利干枯的手掌怪异的张着,迅速朝沫颜晨伸来。
沫颜晨一惊,想要躲避却躲不开,被那双干枯的手瞬间撕裂了腹部……
沫颜晨是疼醒的,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痛,疼的他倒抽了一口气。
睁开眼晴,他发现此刻躺在一张石床上,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中。
周围点着火把,火光闪烁着时明时暗,一个女人正俯身在他的身旁,在他的腹部位置专注的擦着什么。
女人每擦一下,沫颜晨就觉的疼痛难忍。
而这个女人似乎就是在丰城官道救下的他的那一位女将。
沫颜晨疼得闷哼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女人察觉到沫颜晨醒来,立即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他。
看到沫颜晨果然醒了,她面露喜色地说:“统制,你醒了。”
沫颜晨用手轻抚着微微胀痛的额头,问道:“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女人怔了一下,回答道:“山洞里,现在是白天。”
沫颜晨一阵无语,这明显答非所问,但转念一想却觉得没毛病,慌乱逃窜而去的人,还有什么时间去看究竟是到了哪里了呢。
“统制?”
稍微清醒后的沫颜晨,有些诧异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叫他统制的都是先登一营的乡兵,可先登一营的乡兵早已没有了活口。
这女人对他的称谓不像是刻意的,而且叫得极其自然,字里行间像是对他很熟悉。
沫颜晨理了一下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身边何时有过这样的人,况且还是个女子。
乡军虽是地方军,但也与别军一样,刚阳之地禁忌阴柔,做为女儿身是不得入营的,更别提入军籍当乡兵了。
心中虽有疑惑,但毕竟是人家救的他,所以还是要说声谢谢。
沫颜晨抱拳想要直起身子言谢,但是全身忽然疼痛难忍,除了两只手可以稍微活动,其他地方都如烂泥一般,根本动不了。
女人见罢,立即帮着沫颜晨直起上半身,还贴心地找来一床被褥,想让沫颜晨靠得舒服些。
“统制,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么?”
女人一边帮沫颜晨垫被褥,一边说道。
“你再仔细看看。”垫好被子后,女人退后几步,转了一下身子。
除了玲珑有致的身材和清秀可人的面孔,沫颜晨实在没看出什么来。
场面一时变得尴尬。
女人见沫颜晨一脸尴尬又开口道:“我是您的亲兵叶子豪呀!”
叶子豪,很熟悉的一个名字。
听到女子如此一说,沫颜晨脑海一震,瞬间明白眼前的女人是谁。
记忆中那腼腆的脸和眼前女人的脸重合之后,逐渐勾勒出了一个人,他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亲兵叶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