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薛鉴——
或者说是披着薛鉴皮囊的某种存在，此刻正通过他的眼睛看着眼前男子，神色淡漠而悲悯。
被他平静责问的男子轻笑：“我来了。”
“薛鉴”敛眸，那张未脱稚气的脸上尽是不可捉摸的神性，听完他的话后神色不动，巍巍若山。
“另一缕分魂被你设计得背叛我，我哪怕被你囚于无问天，总也要看一看——向无越，是你新选定的人皇么？”
被男子如此直接叫破筹谋，“薛鉴”神色仍然自若。
“还是说，她这个出身卑贱的凡人庶女，只是你抛出的诱饵？”
男子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薛鉴”，仿佛真心实意地向对方发问，无害而真挚，眼中有沅水清清风过而无澜。
人皇啊——
被设计出来挽救此方世界的小玩意，除却最初的那一位外，多少英雄豪杰死在自己的手中。
这个向无越，会是阔别数万年后的唯一一个例外么？
祂有些好奇。
只是下一刻他却看见“薛鉴”抬眸深深看了自己一眼，他心中忽然有些脱离掌控之意，下一刻眼前的“薛鉴”骤然消失。
只有身后传来女子极为清越的一声：“崔兰选？”
男子轻轻挑眉，崔兰选？
这是上个轮回里那缕分魂的名讳么？
先前沈荷衣的设计，向无越不是没猜到。
一点小伎俩，不值得被她放在心上。
之所以骤然离开，是因为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凡人的身躯着实笨重了些，但寻找故人还没有重要到让她付出代价使用碧落反照镜的地步。
前世他能好好活着到和自己见面，这辈子总不会轻易死掉，不急于一时。
等到她终于看到那道背影时，却又察觉到隐约的违和感，于是带着些迟疑唤：
崔兰选？
正当向无越以为自己认错人准备离开时，却见那道轻风流云般的背影缓缓转身，显露出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一张脸。
“姑娘，在下……曾经与你相识么？”
还未敲定自己行走世间使用名讳的青衣男子，就此认下了“崔兰选”这个名字。
于时空之道娴熟大成的他还没有听见，命运环环相扣时微不可查的那一声。
左右都是出自同源的两缕分魂，他们取名的偏好也是类似的。
何况相比较那个存在为什么选中向无越，祂更好奇眼前女子如何能够笼络得让那位崔兰选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将她送回过去。
见果然是崔兰选，向无越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无妨。”
“我是向无越，自此便相识了。”
……只是如此？
向无越眉宇之间坦荡舒阔，仿佛只是为和旧人相逢而喜悦，除此之外没有掺一丝杂质。
崔兰选原以为，那位“前辈”是和向无越倾心相许，这才舍生忘死地为她筹谋。
如今一看。
仿佛连“两情相悦”都不曾有？
顿时，崔兰选心下有些微妙的猜测。
难道说自己上辈子还是单恋，甚至藏着爱意与她做君子之交的好友。
……没有记忆的自己竟然如此纯良？
难道不该是如本体一样，看上什么，便不择一切地得到么？
因此，久违的崔兰选生起别样的心情，决心要向无越对自己死心塌地，让那个没有本体神念记忆的卑微分魂好好看看——
自己是怎么让她对自己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的！
故而向无越看见自己面前的崔兰选神色越发柔和无奈，笑着拱手：“向姑娘。”
这样的做派倒是让她觉得熟悉了。
于是她颔首：“崔兰选。”
不怪向无越无礼到直呼大名。
她记得崔兰选是个温柔之于有些拧巴的性子，若是自己和他见外反而会不乐。
蓄意勾引向无越的崔兰选更不会计较这些无礼了，他甚至包容地垂首应下：“是，向姑娘。”
这点讨好向无越是不放在眼里的。
前世，别管是真心假意，几乎整个修仙界都在殷切讨好她。
只是好友崔兰选格外柔弱不能自理些，又和她相识于微末之间，这才有几分多余的善意。
没等二人叙话什么，沈荷衣已然带着十余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向无越！你畏罪潜逃激发民愤，爹爹要我来捉你回去！”
趾高气扬地说完这句话，沈荷衣才注意到崔兰选。
她眼眸一亮，这样风度卓然的人比之楚哥哥更甚，自己怎么从未见过？
这样想着，沈荷衣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自己好歹是城主府嫡女，哪怕日后去了仙山修行，少不得要带些侍从，这个人便很好嘛！
畏罪潜逃？
激发民愤？
崔兰选心下玩味，看来这位小姑娘遇到麻烦了啊，正在他思索是要如何英雄救美时，却发现自己先被向无越护在身后。
而后崔兰选看着她取走自己发见一根玉簪，随后向前一划。
本该触地即碎的软玉却在碎石丛生的地面上划出一条深深的痕迹，而那根玉簪却如同一簇素冠荷鼎，静生于上。
“莫怕，我在。”
向无越同他说完这四个字后，眼神淡漠看向前方手持刀剑的十余人，却有空落在更远之处，仿佛他们不配被自己正视：
“不过线者，得生。”
……
难不成，难不成那缕分魂居然表现得这么娇弱，让向无越来护着自己？
崔兰选一时有些惊愕乃至牙疼，原定的英雄救美被他硬生生压下，恐怕叫向无越看出自己和那个不是同一人。
因为分魂遮蔽了天机的原因，包括本体都不知道向无越前世究竟达到了一个怎样的位置。
但此刻起，看着女子单薄却气冲霄汉的背影，他默默收回手，将周遭蠢蠢欲动的力量不动声色压了下去。
而后无师自通地，他担忧出声：“向姑娘，不必为了我出头，你我萍水相逢，切记珍重自身。”
此话一出向无越更加感到熟悉，而男子吐字之间身上清雅如兰的茶香缓缓袭来，她毫不在意道：“无妨。”
而对峙中的沈荷衣死死盯着地上的痕迹，不敢相信这是向无越那个贱人画出来的。
她听见身后人暗自嘀咕：
“这，这是仙家手段吧？无越小姐难道也是仙人？”
“恐怕正是如此！一门双仙人，易悬城不得了了！”
“那我们这样对仙人刀剑相向，会不会，会不会——”
沈荷衣骤然出声：“向无越，你莫要装神弄鬼！我乃城主府嫡女，未来仙者，这点江湖术士的把戏也想诓骗我？”
她狠狠挥手：“一起上！将她拿下！”
测出三灵根的沈荷衣在易悬城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此刻她既然发话，那么一个只是疑似仙人的庶出小姐自然便不算什么了。
于是众侍卫持刀杀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四个……
看着越来越多人跨过那条线而向无越吓傻了般毫无动作，而所谓不过线者得生彻底成了空话，沈荷衣笑容越发扭曲得意。
只是下一刻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如同内部皴裂的瓷器。
她失声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