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清乐心里已经有了当年故事的真相，只是她需要，需要一个人从头到尾的给她说一遍。
李清乐在家安静待了几日，如今她和卢氏也算得是半个撕破脸皮了，她用不上上赶着再演什么母慈子孝的画面。等周妈妈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就带了人往北山去。
原本应该早些去的，但那日听到了李闻峥的话，她只得把时间往后移了两日。虽说静心庵和北山别苑有些距离，但她还是不想有什么意外。
静心庵算不得什么香火鼎盛的尼姑庵，若不是因为要找如意，她只怕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庵子占地面积小，李清乐进门去只看见两个小姑子在洒扫，倒是沾了水汽的木香让人分外净得下心。
“施主是来上香的？”小姑子八九岁的模样，看见来了香客，也不怕生，主动过来打招呼。
“我迷了路错走到这里来了，想着便在庵子里歇一歇脚，也正好添些香火。”李清乐没有声张。
“那施主请随我来。”
许是昨夜下了雨，一路上偶能看见花瓣残落在地。
“若非迷了路，竟还不知道北山还有这么清净的庵子。”
“我们庵子小，除了常来的女眷，并没有多少生人。施主是我这半月见到的第二位生人呢。”小姑子性子单纯，倒是省了很多事。
“那庵子里有多少师傅修行？我怎么没瞧见人？”
“庵子里加上我和育白共十二人。”
“我刚刚进来时匆忙，这处可是叫静心庵？”李清乐假意询问。
那小姑子对着她笑了一下，“是的。”
“那是了，我以前听家里人说起过，我家一位远房亲戚就在北山的静心庵里修行，叫苦心，不知道可有这么一位师傅？”
“苦心师傅吗？有的，她今日正巧在庵子里。”
“虽说出家人与红尘已断，但今日在这里偶然遇见也是一种缘分，瞧一瞧她近况，回去也好让家中长辈们安心，不知小师傅可否帮我引荐？”李清乐眼里满是温柔和善意，小姑子不疑有他，当下就点头了。
“前面就是大殿，施主自便，我去替你叫苦心师傅来。”
李清乐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周妈妈，周妈妈随即道，“我陪着一道去请这位长辈吧，不然只怕以为是哄人的。”
待几人走后，李清乐叫紫鸢在大殿门口守着，独自进了殿去。
当年，当年是什么样的呢？她的母亲以为自己嫁给了心悦之人就能过好日子。虽母家势薄，但夫君尊敬，婆母也不苛待，又早早的怀上第一个孩子，她一定觉得自己是很幸福的。可谁知生下孩子后，自己便开始缠绵病榻，夫妻感情也不似从前，但她依旧想着只要她身体好了，照顾好自己孩子，孝敬公婆，伺候丈夫，一切都会好的。但上天似乎把对她的眷顾都收走了，她越来越病重，直至药石无医，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该是多么的难过和无助，她多希望自己能亲眼看着孩子长大，可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含恨而死。
听到身后大门打开，李清乐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毫无情绪起伏的看着眼前的菩萨。
“姑娘，人来了。”周妈妈的声音响起，同时还有跪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李清乐缓缓起身，苦心看到那一双和主子一样的眸子时，终于忍不住大哭。
“姑娘，姑娘，我对不起你啊。”看着如今面容可怖，瘦骨嶙峋的苦心，李清乐知道她不是在说对不起自己，是对不起她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
“我既然找到你，你就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些什么？”李清乐以为自己见到如意会很激动，会迫不及待的知道当年的事，可真到了如今，她害怕知道当年的真相，因为只是她猜测的已经对她母亲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了。
“奴婢该死，没有在夫人去时随着去，而是竟然苟活了这么多年。”
周妈妈和如意是打过交道的，如意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长得水灵，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只怕也是有难言之隐，“姑娘如今找到你，自然是要替先夫人报仇，你知道什么难道还藏着不成？”
“姑娘不是那卢氏的对手。”如意慌忙摇头。
“我是我母亲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有权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至于其他，你不必去管。”
如意当年被赶出府，是卢氏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就算出于这种考虑依旧将她赶出京城，若非她假死逃脱，又随着流民进入京城，只怕早已经成了真死之人。如今小主子能找到她，多少也有些手段，狠了狠心，将当年的事情一一说来。
“姑娘与老爷是两情相悦结婚，姑娘虽没有嫡亲娘舅，但老爷也很尊重……”
“后来呢？我母亲如何生病的？”李清乐打断她，她来并不是想听这些的。
“夫人生下您后，就一直不见好，大夫也只说她是产后亏损严重，得慢慢补全。老爷也搜罗各式补品给夫人滋补，可都一直不见好。那时又正好是老爷仕途上升的时间，日子久了，老爷也生了倦怠之意，也是这个时候，卢氏越发来家频繁……”
卢氏。李清乐不觉咬住了牙齿，继续听下去。
“卢氏是老太太好友的孙女，常陪着那位老太太来找家中的老太太，一来二往的，和夫人就成了好友，夫人也将她当作妹妹来待，甚至临终托孤，谁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毒妇！”
临终脱孤！李清乐狠狠地被这四个字震住，身体不住的晃了一下。
“姑娘”周妈妈急忙去扶，李清乐摇了摇头。
苦心见小主子无事，接着说:“夫人的病到了后面越来越严重，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想着卢氏很就崇敬老爷，只是碍于她的份上从不多说，所以请求卢氏在她去世后续弦嫁进李家，替夫人照顾老爷和您，卢氏答应了。夫人又以遗愿请求老爷续卢氏为妻，老爷答应后，夫人了了一桩心事，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最终撒手人寰。夫人死活，如心终日以泪洗面，整日里连做事的精神都没有，我们都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我想着她或许是感念夫人身前的好，才悲痛欲绝，便想着开导她，可她却神神叨叨的说些会遭报应之类的话，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卢氏临进府前的半个月，如心一脸惶恐的跟我说，她要死了，她会被新夫人杀了，我又惊又怕，哄着如心说出了她隐藏的秘密。”
李清乐只觉得心口喘不过气的疼，她的母亲被一个处心积虑想杀死她的人骗得团团转，甚至到了临终时都还相信她。
“如心说，卢氏对她威逼利诱，让她在夫人的饮食里下药，只说是会早产的药，如心不敢，便一直骗卢氏，直到夫人顺利生下姑娘。卢氏再次找到她，告诉她，若是不听她的话，一定会让她死得很惨，还将她的姊妹偷偷藏起来了，如心没办法之下，只得开始在夫人的饮食和汤膳里下药，夫人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缠绵病榻，如心说她知道对不起夫人，可是她的姊妹都在卢氏手里，如果她不听卢氏的话，她的姊妹会被人糟蹋了卖进窑子的，如心临死前，一直求夫人原谅她，求姑娘原谅她，求我原谅她，最后上吊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为什么我听到的是她暴毙而亡，你既然知道这些秘密为什么又活下来了？”
“因为新夫人立马要进门，府里丫鬟却突然自杀，若是传出去李家会惹来大祸，所以老太太下了死命令，一律对外只说她是因病暴毙。而我，是因为我一口咬定我不知道，卢氏也并没有就这么放过我，她将我赶出京城，企图在城外杀了我，我假死侥幸活了下来，又冒充流民的身份回了京城。我知道我没出息不能给夫人报仇，甚至连将这个事实说出去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每日在佛前求菩萨保佑姑娘康健，祈求当年之事有重见天日的一日，如今，我的祈求终于有了希望，终于将当年之事说出来了，如今我死也无憾了。”
说完这些，苦心瘫坐在地上，本就消瘦的身体，如今一束薄光打进来更显苍老。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乐擦了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师太既然已经皈依佛门，今后自当要诚心礼佛，红尘俗世莫再过问。”
“姑娘”看见姑娘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周妈妈心疼得说不出话，可哪怕真相再痛，依着姑娘的性子是一定要知道的。
“周妈妈，我们走吧。”李清乐看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光和飞舞的灰尘，她从来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卢氏一定要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而这条路上无论是谁阻拦，都是她的敌人。
周妈妈扶着李清乐绕过苦心走向大门，跨出大门的时候李清乐腿下一软，差点摔倒，紫鸢急忙跟着周妈妈将人扶住。
紫鸢一直守在外面听得不真切，只是发现姑娘全身在细微的颤抖着，本想开口询问，看到姑娘和周妈妈的脸色，只得将声音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