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本已臃肿不堪,哪怕是李寻香已然使计驱离了那些功勋顾问团的纨绔。
这也是连童贯都忍不住想全力消减团中多余混子的原因所在。
要知道,这已是在各种所需配备与补给尚未全然备妥的情况下。
在大梁境内,使团自无需带上所有一切前行的,沿途各大州县,皆可进行消耗的补充,而登州,也备妥了最后的一切。
原本唯一所虑,便是海船仍大有欠缺。
所以,人人皆知,到了最终出海之刻,使团规模当无可能再如眼下这般。
这使团之中,有许多人,都将留在登州,等候另一部分跨海会盟后归来。
如此,他们的使命自也算达成,尽管这份功绩,将不如另些个真正前往胡虏那边出使的,但谁又能说他们不占丝毫功劳?
这些个人,借使团镀金的目的,也算达成。
甚至,在很多人眼中,茂德帝姬即便身为副使,必也只会停留在登州等待,而不会当真冒险跨海出行。
当使团滚滚向前,犹如一条贪吃的饕餮,一路招摇北上的情况下,如滚雪球般越发庞大,这惊呆了所有人的眼球——不管是使团内的,还是京中的蔡集之流。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使团最终前往的方向,竟是河间府,而非登州。
当使团于河间府进行休整,等候登州的船队将原本准备的最后物资送来之时,所有人方才醒悟,使团竟是改了最初的计划,准备自陆路进入辽国。
这童贯与李寻香,究竟想做什么?
难不成真以为,仅凭五百护军的存在,就能安然穿过广阔的辽境,到达会盟之地?
这是何等荒谬!
惊愕之下,远在汴京的蔡集之流,自是打算看最后的笑话,而使团之内的混子们,却是急了。
海路,乃最佳路线,风险自小,可陆路——这岂非当真要了他们这些人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的混子们,哪怕离京那刻表现得再豪气干云、义不容辞,也想尽办法地不再往前。
原本收益远大风险,那么为了更好前程,自是要搏上一搏的。
可眼下,前后颠了个个,没命回来都成了大概率的事了,谁还傻的继续出使?
一时间,找了各种借口想留在河间府等候之人,像雨后的春笋般,纷纷冒出。
对此,童贯与李寻香自是乐于见到的。
虽因为要将使团在明面上打造成大梁旅行团的缘故,自不惮庞大,但臃肿与庞大,实为两个概念。
能将团中乐色尽可能地清理出去,实乃紧要之事。
停留河间府等候?
连茂德帝姬都将不畏艰险亲往北地,你们这些货色,又哪来的面皮,留在河间府等候?
不用童贯出面,李寻香直接让赵梦辰召来了那些厚颜无耻之辈,当众一顿臭骂。
身为帝姬,赵梦辰自只是义正严词地呵斥一番,但李寻香骂起人来,可是将这些货色的遮羞底裤都彻底扒下的。
故而,混子们在丢脸丢尽之后,不得不抛下一切,灰溜溜地自行返回汴京,找他们背后的主子哭诉去了。
被李寻香特地寻来观摩他骂人之宏大场景的顾问们,又好好地学到了一招。
“此所谓,羞辱羞到尽、骂人骂到头,既是利益相冲,当不可再顾所谓颜面、想着两不得罪,而有所留手。这,是你们往后在会盟谈判之时,需要学到的又一点。也是我今日,又教你们的一课。”
瞧着李寻香满脸自傲地站于五人之前吹嘘,赵梦辰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维护住她往日清高典雅的姿态。
这家伙,忒的使坏。
不仅扫尽了一群所谓老臣的脸面,还想教坏了这些个年轻人,让后者往后如他一般厚颜无耻。
这已不是坏能形容。
只是瞧着不远处这些个年轻人满脸钦佩的模样,赵梦辰心中又忍不住好奇。
这些原本也是闻名汴京的纨绔、甚至可算汴京之耻中一员的存在,又如何会表现得对李寻香如此崇敬?
李寻香又如何会想着留下、甚至教导他们?
不当是借此机会,将这些无能而浪荡之辈,一道赶走么?
瞧出赵梦辰眼中疑惑,但知此刻并非解释之时,李寻香先令五人离开,自个也辞别了帝姬去安排后续事宜了。
老混子们要滚,后续自仍有不少事宜得赶紧安排。
人可走,物得留。
李寻香自然又大发了一笔横财。
不说因这些人,而令使团额外配备的物资,单单是他们自个带来的,便是一份巨款。
虽并非当真将人赤条条地赶跑,而是好歹留了些随身之物,但与来时相比,自是天差地别。
“好你个李寻香,竟如此刻薄如此恶毒,待老夫回了汴京,必向圣上好好参你一本!”
瞧着眼前老头恼羞成怒地开骂,李寻香也改了初衷。
这老儿,虽然迂腐不堪,但尚非奸臣之流,原本李寻香仍是想替其留点脸面的。
但既然对方不要,那他又何须客气?
当即一声令下,让老头自掏腰包,将这些时日使团在他身上的花费尽数吐出。
“便是养了条狗,也当知,吃朝廷的,花朝廷的,总归得替朝廷做出点事来才成。可瞧瞧你,一路北上,除了安坐马车之中吃喝玩乐外,又做了些什么?屁事没干不说,关键时刻还掉了链子,想着开溜以保老命,安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老头几乎一口老血生生喷出。
他受尽辛苦方到的河间府,虽说的确是坐的车马,可这等千里远行,对他这样的老骨头来说,实已当属不易,怎到了眼前这阉宦口中,竟成了吃喝玩乐?怎成了厚颜无耻?
简直欺人太甚!
简直辱人无底!
挥起手中桃木拐杖,老头便欲砸向李寻香,却为后者轻松夺下。
“你吃使团的,喝使团的,用使团的,初摸估算,便当一百两吧,我李寻香,也不占你便宜。瞧你此刻身上,也无甚值钱之物,便暂且记下。等我出使回来,再遣人上门拿钱。这一百两的利息,我也不算你,省得被人说抠门。你堂堂三品翰林学士,这点钱总归是有的,别告诉我,都被你吃喝玩乐地月月光了。”
挥挥手,李寻香示意手下直接赶人,顿将老头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大口喘着气,硬抗着两名兵卒不愿就此离去。
这一刻,连被李寻香刻意叫来学习的五大公子哥,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们知道,这老头,委实不同于其他混子,虽身居三品,却从不以权谋私,平日间口碑甚好。
虽是纨绔,平日斗鸡走狗、花天酒地,但对于这种清廉的翰林学士,他们几个仍是心中存有敬意的。
老头尚不曾顺过气来,自无法继续破口大骂,只能瞪着眼干喘,就像是犯病的老猫。
仗着份勇气、仗着觉得自个与李寻香关系已是不错,宋钟凑到李寻香耳旁低声相劝:“如此,是否有些过了?舒学士,向来口碑甚好,颇有几分声望,他实不同于有些混账。”
“口碑甚好,颇有几分声望?”冷冷一笑,李寻香环目四扫,冷漠的表情,正将众人看得心中有些发毛,却听他沉声言道,“记住,这是我李寻香给你们上的又一堂课。在其位,谋其事,尸位素餐者,亦是大罪。清廉不贪,并不意味着合格。若为官,清廉不贪即刻,那陛下牵条狗,坐那一个个官位便可,又何必大选天下人才?狗,可是足够清廉、足够不贪,还无需那般厚禄,日日予以狗食即可。”
这阉宦,竟将他这堂堂翰林学士,比作了一条狗!
老头的脸,胀成了猪肝,若非往日身体还算硬朗,只怕已然被辱得心脏病发、直接翘了辫子。
可即便如此,一时间眼黑头晕,也摇摇欲倒。
若非一旁兵卒及时搀住,只怕真躺了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