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直中取，何妨曲中求？
沈冰凝正自难解其意，忽听门外传来不甘高喝。
“怎又忽然少了？你当真不曾搞错？”
“内东门司又岂会有错。”言语之中，明显带着轻蔑之意，“赶紧签字领了，我好回去交差。你们这芳华宫也真是，若大的宫中，竟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还劳我跑得这般远才寻得个丫头。”
少了？
别说李寻香，便是沈冰凝亦是心中诧异。
她已知李寻香是内东门司的勾当官，自也明白，前一次的赐物会莫名增多，当是出自对方手笔。
虽说，那时候的李寻香当还不识沈易透，很难用爱屋及乌解释前者的这番照顾，但既是如此，今日的赏赐，也不当变少才是。
“哪里出了岔子？”眼见佳人疑惑相视，微一沉吟，李寻香低声道，“你唤门口那货进来，问个究竟。”
见李寻香这般说，沈冰凝便知对方实也迷惑，便出声相唤。
门口的宫女虽说心中不喜，但碍于对方毕竟还是昭容，即便不得宠幸、更无丝毫权势，但地位仍在，她自是得听召相应的。
毕竟，昭容实乃正二品，而她所仗的尚服局司衣司正，也不过是正七品而已，作为下头无品的宫女，自更不用说。
故而，此刻即便是司衣司正亲来，当也得闻唤入内。
当然，作为宫中有些权势的司正，自不会真来这等形同冷宫的芳华宫。她那等人，只会亲往得宠幸、有权势的寝宫，借着赐物讨那些嫔妃们的欢心。
“衣司宫女流碧，见过昭容。”
微微一福，便当行礼，这进来的宫女抬头相视沈冰凝丝毫不怵，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堂堂昭容，而只是一寻常宫女。
至于低头站在沈冰凝身后的李寻香，流碧更是视若无睹。
虽说，作为堂堂昭容的贴身宫女与太监，往往都是有些品级的，很可能比她这无品宫女地位要高上不少，但仗着有司正宠信的流碧，又如何会正眼相待？
流碧？妈蛋，还真吊得有些流逼。
暗骂一句，李寻香却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重新压低了面庞。
本就一张马脸，此刻还因嘚瑟而拉得更长，李寻香自是懒得多看一眼。
大梁一朝，原本在皇宫之中，女官的地位是比各种对应的掌势太监都要高上一分的。只是打自童贯成为权倾朝野的最大太监后，这些个太监自也随之水涨船高。
虽说品级仍是未改，权势却截然不同了。
故而，尽管内东门司的勾当官，哪怕此时品级最高的李寻香，实际也不过区区从八品的低职，但实际权势，却在尚服局之上，更不用说司衣了。
宫中所有赏赐的分发，皆是内东门司所定，尚服局等六尚二十四司，不过是掌管在内宫具体的分发罢了。
“霞落，你将那赐物的清单予我一览。”
伸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清单，沈冰凝却是随即转了身旁的李寻香。
只是一眼扫过，李寻香便清楚，那与他先前所定，差的太多。
内东门司那边，他李寻香不仗着自个得皇帝的宠信、不仗着品级的最高，去褫夺另三名勾当官的权势，而直接做了甩手掌柜，已是令后者感恩戴德、欣喜不已，照理来说，怎都不可能在这等小事上做出背地里使诈的小计谋。
毕竟，那是蠢材方会做的，而能坐上内东门司勾当官这一位置的，必无可能是蠢材。
只要眼前的蠢宫女，哪怕名为流碧，也绝无可能当真流逼到擅改内东门司拟定的份额。
故而，唯一的可能，只有司衣司正或者更上一层的尚服局宫正了。
心念一转，李寻香便已明白岔子当出在何处，只是他也不明白，那司正或者宫正，为何要做出这等改动。
内东门司，负责各种分赏的总体定策，而涉及到宫内的具体执行，由六尚负责。
这其中，自然难免又会有所变动。
不然，六尚岂非成了毫无实权的傀儡。
只不过，一般而言，这数额不会有太大差距。
不然，内东门司岂非也成了空架子？
如眼前这般，改动如此之大，实为罕见。
其中，怕是另有奥秘。
若不能理清，只怕即便这次他以内东门司勾当官的身份，打回了这份清单要司衣那边重做安排，但下一次指不定也会出现同样之事。
更何况，他即将暂离北上，短时间内再不能次次盯着、不令沈冰凝这边重遭这等算计，也无法公然地广而告之，让六尚那边知晓，是他李寻香罩着沈冰凝这昭容，故绝不许那些女官再算计到沈冰凝身上不是？
想到这里，李寻香自是打算亲自一探究竟，而非直接打回内东门司、要其下令重做安排。
“昭容，我这便去一趟司衣司，询个究竟。”
朝沈冰凝躬身一礼，李寻香瞪眼相视那宫女流碧，呵斥道：“引我前去司衣司，我要问个究竟。”
“有何可问！司正按规所定，你一小小内侍，还想改了不成？反了天了？”
仗着身后有司正撑腰，流碧当真人如其名的流逼，毫不客气地回瞪李寻香，却不想，竟遭了对方挥手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不但打傻了流碧，也呆了沈冰凝，一旁霞落更是满脸地难以置信。
虽说，沈冰凝身为昭容，位正二品之尊，可形同孤居冷宫，从不敢对宫中掌势的女官有任何辞色，而是素来都忍气吞声。
因为她知道，任何的相争，都是徒劳的。没有一个掌势的女官，会当真顺服她这无权无势的受冷昭容。
霞落亦是明白这点。所以哪怕以她的直性子，也只敢稍稍大声地喝问，而不敢当真做些什么。
可这新来的小太监竟敢！
他这是嫌昭容还被人欺负的不够么？
回过神来的霞落，正自急得跺脚，却见面前同样从挨巴掌的惊怒中反应过来的流碧，方欲张牙舞爪地上前同李寻香拼命，却又遭一脚横踹。
“反了天的是你！流碧，你真以为取了这么个破名就当真流逼了？敢对昭容不敬？滚！我会即刻前往司衣司。我要问问司正，何胆擅改内东门司的所定？区区七品司正手下，又哪来的蠢货，敢对昭容不敬！”
这是打哪蹦出来的傻子？竟浑然不知状况！
流碧又疑又怒，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眼前的小太监，毕竟曾是个男人，而且不似寻常太监那般阴柔娇弱，而是生得高大有力。
她真要上前拼命，只怕这蠢货再两脚下来，她可就真要伤在这里了。
于是乎，心生怯意的流碧，只能强按怒火，色厉内荏地抛下句：“你这小东西，我先暂放过你这回。看你究竟有没有胆，真来司衣司！”
骂完，流碧转身欲走，却又遭李寻香冷叱：“这般便走？真不知当有礼仪？司衣那边，往日就是这般教你的？我当禀尚宫局。”
禀尚宫局？
刚刚转身的流碧不禁身躯一震。
虽说，宫中但凡掌势的女官，全不惧这无权无势的沈昭容，可对方真要豁出去闹到尚宫局那边，却也有的她受的。
毕竟，她不过是仗着司正宠信的小小宫女而已，逾越违礼，真要追究下来的话，司正很可能也再难护着她。
虽说，她并不认为，沈昭容当真敢因为这种小事闹到尚宫局。
毕竟，这素来逆来顺受的主从来都是忍气吞声的，何况事情闹到尚宫局，只怕对她往后的日子来说，反会更遭。
可架不住身边的小太监胆大犯蠢啊。
哪来的孬货！
必是刚来芳华宫不明形势的新人无疑。
还以为抱着了大腿，实不知落得狗窝！
罢了，暂不与这孬货一般见识！
强压怒火，回身勉强行礼告罪，流碧退出房门前，仍自恶狠狠地瞪了李寻香一眼。
“切，起了个流碧的破名，当真以为自个流逼了？昭容，待我过去上门好好讨个公道。”
听着身后遥遥传来的声音，流碧猛然一个踉跄。
虽不知，那蠢货小太监究竟是拿自个的名字做的哪种嘲笑，但流碧也只，定非什么好话。
上门好好讨个公道？
若当真敢来，不让你这小太监生不如死，她便不叫流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