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琴，显然不是名品，与那晚那架相比，价值不可以道里计。小姐姐当真是打算用这架相换么？似乎有些亏大。”
原来他不仅无耻无胆无骨，还是个贪财之人，今日来此，不过是想要值钱之物而已。
本已心中失望的李师师，此刻更是失落，真正诞起怒气，忍不住冷哼：“自是这架。你若觉得亏了，我可拿些金银以做补偿。”
“当真？”李寻香似乎大喜。
“当真。”
“佳人一言，可不得反悔。”
“不反悔。甚至你也可直接拿了更多金银，而留下这琴。”
认定对方必然更想要金银做补偿的李师师几乎已没了再说下去的耐心，只想早早打发了这贪钱无赖。但下一刻，本欲开口逐客的她猛然呆住。
“这琴虽古，却很是寻常，但从其材质磨损的程度看，必是久被弹奏，而且其上有新痕，显然它的主人即便现在亦时时弹抚。这般一来，我已可肯定，这琴，必是师师早年所得，而且极其珍视。我这次是当真赚得大发了，竟能得你心爱之物。咦，以这等心爱之物相赠，岂非有什么深意？提指见琴两相思，将心许你赠白头，身化琴弦愿君抚，九世轮回永相随。师师，我懂了，你的心，我收了。”
李师师绝没想到，竟会这般！
她原本不过是因先前那琴是官家所送、不得转于他人，故而那晚才会说出“许你日后再换一物”的话来。
虽说她心中一直存有惜才之意与得遇知己的感触不曾真正消退，再加燕青的称赞与方才的某种莫名情绪，才会鬼使神差地起意赠以长伴身边的老琴。但万万不曾想到，并无他意的举止此刻竟被李寻香分析出这等莫名其妙的含义来，还说得这般露骨。
“你休得胡言！我哪来这等意思！未免你再胡说八道，把琴还我，我另选宝琴相赠。”嗔怒之中，已含羞意。
“佳人一言，可不得反悔。何况我先前还提醒过，你会亏大，但你依然应了。”转回身来，瞧着薄纱后的佳人，李寻香得意微笑，犹如偷到鸡的老狐狸。
此时的李师师，再非以背影相对，李寻香自也能再进一步得窥风姿。
只瞧这份身材，便已令无数男人心动。盈盈一握的腰身，修长玉立的美腿，已极是诱人，而此刻高耸的酥胸，因羞恼而急剧起伏，波涛汹涌间，令人怦然心动。
“可你、可你......”这一刻，李师师方自明白，先前李寻香所言“亏大”竟非指自己而是指她，轻咬红唇之下，终按捺不住羞怒自屏风后步出。
秀美的长发写意地斜披在肩，烛光闪耀下仿佛在自有韵律地流动，一身束身的白色及膝长裙，高雅而灵动，修长柔美的长腿有一截就这样露在裙外，性感得动人心魄，玉足竟未着鞋袜，雪白得纤尘不染，却又比雪更加无暇。烛火跃动，照在她洁白的衣裙上，仿佛有道道变幻的流霞。
显然，李师师原本已慵懒在床，即便先前存了召李寻香入室之心，也并未打算真正现身相见，只是想借着赠琴之举、隔着屏风近距离地一观，故而并未梳洗、更衣。而此时此刻，她终耐不住那份羞恼，抛下顾忌冲了出来。
清丽、恬静、出尘、妩媚，在她的身上时刻绽放着，每个角度，都展现着无尽的优雅风姿。片刻之后，李师师终平下羞怒，静静地看着李寻香，一如对方此刻，静静看着她。
一时间，相视无语。
“看够了没有？”清丽出尘的声音，此刻已稍稍带上了抹妩媚，宛若天籁，却比天籁更多了份魅惑。
“哪能看够。师师，你的心，我收了。”李寻香的声音，无尽温柔。
“再胡说，我真恼了。”俏目含嗔，却不知眼前佳人是真怒还是假嗔。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他真的懂自己之心，芳心刚闪此念，又听眼前之人再语：“我既打算收你之心，自当不令你再经那般苦难。”
瞬间怦然心动，但随即化为一叹，李师师美目低垂，无奈低语：“你既知我心，当也明我境，这不是你我能改的。可叹这世间，竟还有那多之人，羡慕我之际遇，却不知我宁愿不曾遇见于他。”
李寻香柔声微笑：“仙子之心，又岂是俗人能解。幸好，我亦非俗人而是配仙之神。”
“噗嗤”一声，李师师终消愁容轻笑出声，“你把我比作仙子，却也把自个当成了神仙，有你这般厚脸皮之人么？”
“虽然我这脸皮的确可赛城墙，但无论是先前所言还是此刻之语，都并非胡语。”
李师师自然不明白，李寻香所指与其心中所想，实有不同。
她以为，后者所言“那般苦难”，是指她此刻被帝王临幸过后，再不能像以前那般生活。
虽然声名更盛、待遇更佳，但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与自己欣赏之人随意相见、不能自由待人接物享受美好尘世，而像金丝雀般被囚于方寸天地，便是外出散心亦得小心翼翼、不与人交集。
的确，即便李师师这般的绝代佳人，又岂能知晓，李寻香虽明前者此刻心中愁苦，却也未生使其脱离这番际遇的念头。毕竟愁苦是一方面，但那份几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隆重待遇，毕竟难有人割舍。
在李寻香想来，李师师尽管看起来过得有些不愉，但若真让她恢复以前的生活，只怕也是不愿。
所以即便他真想收心，也不能改了对方的际遇，不然这心未得，恐反遭憎恨。
故而此前李寻香所言，实指的是其后境遇。
按记忆洪流所示，不久之后，大梁天倾，沃土尽化赤地，繁华冠绝当世的汴京，也会在铁蹄之下沦陷。
当朝衮衮诸公，上至帝皇下至小吏皆成囚徒，辉煌二帝与两皇后及各亲王、皇子皇孙、帝姬、妃嫔等尽皆被虏北行，不下10万百姓更是如猪狗一般赶去北地，像李师师这般名盖汴京的佳人，胡虏又岂会放过。
但这名动大梁的青楼女子，却展现出了足以令此世绝大部分男儿都羞愧的气魄，先将所有家产都献作抗击胡虏的军饷﹐又在敌人攻陷汴京被虏至胡虏主帅之前时，先是用金簪自刺喉咙，失败后又折断金簪吞下自杀。
正因如此，李师师才能从一代名妓变成了真正的千古奇女子。
挽天倾、守繁华，这是那莫测之音的所示，却非李寻香真正的愿望。
可救如此奇女子，却是李寻香的本心。
这，当不算好色吧？
李寻香为自己辩解。但思来想去，实际还是一颗色心作祟。
奶奶的，好色就好色吧，那又咋滴？翻牌美人，岂非正是他一生所愿？
“算了，不再听你胡言。你的词，很美，值得我以琴相换，但......”
话未说完，李寻香已一把将琴抱入怀中，假怒瞪眼：“说好了不得反悔，你别想再将它拿回去。”
李寻香这番举动，顿令李师师一时哭笑不得：“你怎像个无赖！千两黄金，你换不换？”
“别说千两，万两、百万，都是不行。身化琴弦愿君抚。抚着琴，便是抚着你。所以除非以你来换。”
“你这无赖！”李师师忽心生冲动，不知怎的，举起粉拳就朝李寻香捶了下去。
这一刻，她是真的信了。
眼前的家伙，虽是个无赖，却如燕青所言，绝非无耻无骨之徒。相反，是个极有意思之人。
他那晚所行，怕是真有莫大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