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澧一百二十九年。
阴历七月十七,清早。
【狼王修炼手札·观察篇】
狼生不过一场因缘际会。
……
“那些小蛇都是贺兰前辈的孩儿?可怎么会在村民家里……买来的?”
“嗯,换了酒钱。”
“韦常应太丧心病狂了吧!这不也是他自己的骨肉么?他图什么呀?!”
“谁知道呢,或许不是每个人都有为人父母的资格吧。”
估计是以为韦桂子废了,强怀次胎后又不知什么原因等不及剖出了蛇胎养蛊呗。毕竟按照蛇族惯例来讲,一胎中最强的那个必定是父母血脉传承者。
那韦常应想必很是期待得到这王血传承以改变自己的血脉,吞噬贺兰翘后却发现传承并非来源于骨血,恰此时应该发生了什么,他行迹被人撞破后无奈将这些幼蛇封存出逃。经年后这些蛇苗于他精心布置的温室环境里重新孵化后全部存活,金丹却不见踪影,他枉费一番功夫,由此便失了理智。
却不知因何意外发现了寻觅多时的那颗金丹原来就在身边。
他自以为得到这金丹自己就能号令整个蛇族,原本确实也是这样,只不过他漏算了一点,或者说想起太晚。有个少年,他的亲子,早在一日日痛苦磨砺中无师自通了藏锋于拙。
长久蛰伏,扮猪吃了老蛇。
想起那身世凄惨少年安安静静却形状疯狂的怖人模样,焦行渊赵舜华二人不约而同静默无言。
身后二人不再说话,王扶嬴眸光沉静悠远,想起从前的从前,自己,或者那个每日挣扎在生死边缘渴盼求生的国公府姑娘。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它向来爱戏耍心怀憧憬之人,诱人勇攀高峰拉人坠入泥潭还要人自己心甘情愿叹一句天意弄人。
世人常说见不公不平不可屈不能退,这说说容易做却很难,能长久坚持下去更难。
王姑娘前世缠绵病榻除父母丫鬟外甚少与人相处,必不可能与正常人一样,她几乎从未感受过来自外界的恶意。自幼养在深深庭院里对很多东西甚至人情冷暖的认知都只停留在很刻板、片面的程度,好像听着是无忧无虑更天真单纯的性子,但并不全然如此。
每日清醒都在面对新的一轮死亡威胁,每次入睡都在恐惧不能睁眼的不安无措。
天下偌大,困于一隅。
得过朝暮便祈求春秋冬夏,心存侥幸争夺着一日又一日。
如何阳光?如何单纯?
诚然,她有这份不甘大多来自有力的家族背景支撑。她若生在贫寒之家,生在食不果腹的地方兴许会遭受更多难以想象出来的折磨痛苦。金钱,人性,想法见解以及对生的渴望,或许都会有所不同。很庆幸她比很多很多人都少经历了诸般磨难,但即便这样,她也不乏心思阴暗与自我厌弃的时候。
有时医得了虎狼方子她想尝试时因为内心的恐惧、父母不忍的目光种种缘由而心生惶惑,不够胆去破而后立。
她知道父母与自己在怕什么,无非是怕雪中送炭不成给病情再雪上加霜。这种想法一旦有便会狠狠扎根迅速生长,久而久之一丝丝抽干人精力和勇气。便是铜铁都会被腐蚀,被击穿,变得不再坚定。如若就此置之不理,求生意志必将在犹豫不决中消耗殆尽致郁郁而终。这是画地自囚者无法解的局。
可王姑娘虽然没有许多勇气但也始终没停止追求,对生命的追求。既然活一场,能活久一点,看多一点,这便是她的追求。
她怀揣细微的妄想渴求一线生机,以病入膏肓之躯长到十八岁,数年间她争取过强求过,每一日每一夜,临死还紧攥着满心不甘不愿放弃。
她知命运无情,但她不信命,也必然不认命。她信自己,也只信自己。
凭什么世事无常就要认命,凭什么风摧霜折刀俎加身就只能妥协,阳关道走不了便去使张良计,独木难过桥还能爬过墙梯。天既生我便该顺其自然,我自亿万生灵中来便可拥清风享明月抱星辰而去。
人不犯我各自相安,只是想好好活上一场,这本就无错。
蚍蜉撼树也从不该被笑话。
破不了局待在局中或许也有一寸喘息之地;窥不见天光也无所畏,证自己的道,千难万阻都将成为己身扎根向上的养料。
沉沦在深重雾霭里久不见云开,那便顺势而为养精蓄锐,破开枷锁则喜大普奔,如破不开也不枉来一场。
正逢少年,她自逍遥。
……
此番南行诸多感慨。
不过总归结果还算得上好。
几人离去,小山村的故事却还在继续。他们走时杨柳两家少年人前来相送,内敛坚韧的女子,怀揣梦想的少年,他们都会有各自的纷呈精彩。兴许在未来某天,他们的名字会响彻这片大陆也说不定。
天下聚散如流沙,风云迭起出我辈。他们给予彼此美好祝愿,也满怀期待着来日聚首顶峰再度相见。
向赫连城主转述了陈阿扁的辞别留话,暂时告别了大碴子味的覃师姐,几人乘剑上路,却不是回宗门。他们受南洲水月宗宗主所邀,此刻正前往水月宗下东方城观其子结道大典。
行路半日,几人抵达东方城城门处,他们方落地准备排队入城,便见提前一日出发,此刻与两位身着水月宗弟子服的男女同站一处,正冷漠抱剑一派高冷的楚浩然忽然惊喜看过来,一蹦老高后反应过来破了功正神情尴尬在城门内朝众人招手。
“师兄师姐!你们终于到了,别排了快进来,咱们直接去驿站!”
城中禁飞,炎炎烈日下,顶着如龙长队里男女老少羡艳不已的目光,几人步履生风入城去,半刻钟后已达水月宗安排好的下榻处。
与楚浩然同行的一女一男两位修士一位是水月宗宗主水逢云亲传大弟子廖桐欢,另一位则是水宗主之子水羡鱼,正是不日便要举行合道大典的二位。几人经由楚师弟引荐后便入住驿站暂做歇脚。
水月宗驿站某间屋子里,长清宗几人正围坐一桌吃着菜肴。
“唔,没想到二师兄还能有这手艺,”赵舜华飞快夹着鱼肉嘴上啧啧赞叹:
“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起来,怎么不见薛师兄和二牛兄?”楚浩然发问,一筷子夹走条豆腐烧泥鳅塞嘴里:
“鲜极!”
没错,香到要仰天长笑了!
赵舜华忽然觉得昨日对二师兄似乎大声了点,小心挑出鱼刺吃下去喝了口汤润润这才接话:
“传讯给宗门汇报完通济镇的事就离开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像还顺走了师姐的剑,不过二师兄走前说过会尽快回来。”
“赤霄?”楚浩然一愣:
“不是说……”
“怎么?”
王扶嬴挟了筷炝菜进嘴,嚼了几下目光不着痕迹露出抹嫌弃,她放下筷子正好看过来,冷着脸目光不善,直让楚浩然缩脖子:
“额呵呵,没什么,只是听说赤霄刚认主不久,不是说剑阁中前百的剑都……不太温和,怎么还能出借?”
“还好。”
啊?
“哦,呵呵……”
王扶嬴不明其意,说完这句便低头专心吃饭,只是再没碰过那盘绿油油的炝扁豆。她有金丹修为在身,早已不需食人间五谷,在宗门内有个爱投喂人的饭堂大娘便罢,在外她从前很少用饭食,只消饮水。如今却是一天三顿有吃便吃。
楚浩然却并不信她的话。
鬼才信!
众所周知,长清宗九重剑阁又名镇剑塔,万把藏剑何止不温和,所有未曾认主或者修士与剑磨合不来剑气反噬持剑之人的例子都是有过的,这也是为什么剑阁中排名前百的剑认主前都不为人所知甚至被严加看管不得现世的原因。
而这位逍遥峰王师姐是个特例。她自十岁能够化行自如后便被逍遥峰丹师叔提着各境溜达,听说经常被那不负责任的凶残师尊扔进各大秘境里去历练修行,还有好几次被喝醉酒的糊涂师尊给抛到深山老林忘记带回来。
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变态,这位扶嬴师姐年满十二岁那年默不作声就干了两件大事,修成金丹与炸了剑阁。自那以后便以一己之力跻身长清宗四大狠人之列。
要说这长清宗四大狠人么……
阿欧欧~阿欧欧~
窗里斜飞进只翠冠蓝身灰翅秃着尾羽怪模怪样的鸟儿突然拍扇着翅膀落在王扶嬴肩头,众人视线均被吸引过去。
“师姐,这是什么?”
“神木雀。”
“机关傀儡?”
“对。”
赵舜华一脸好奇,着实是她觉得这东西除了就像是御兽园里的蓝孔雀,只是……
她上手去碰了碰那蓝色绸缎般的颈羽,触手丝滑柔顺:
“触感跟真的一样啊!神乎其技!这简直神乎其技啊!这是做什么的?”
“探路用的。”
焦行渊打眼看去一脸奇怪:
“咦?”
“怎么了?”
“这好像是大师兄的那只?”
“你是说还有许多!”
“嗯,二师兄在宗门时闲着无聊弄了好多这种小玩意,我记得这只给了大师兄。”
赵舜华老早就好奇了:“二师兄不是医修么?”怎么会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技能。
“大概……行走江湖多才多艺?”
什么破理由也奇奇怪怪,答了等于没答。赵舜华吃了口什么托腮发呆突然心思电转接上了被自己岔开的话:“等等,探路,大师兄的?莫非大师兄就在附近?!”
焦行渊对红烧排骨赞不绝口又对油焖鸡欲罢不能,又一块进嘴吐出骨头正嚼着脆骨,闻言快速动嘴嚼完咽下妖孽一笑:
“那必然是。”
“不用去找他?”
“已经来了啊?”
“诸位。”
房间门突然轻轻叩响两声,温润含笑的声音穿过道门轻至耳际:“劳驾开门。”
霍凌霜起身,赵舜华随目抬眼看去,一声吱呀门响,就见神清骨秀却病容憔悴的男子含笑正入内,怀里却抱着一小孩子,那孩子足与他七分像,瘦巴巴鼻青脸肿,穿着脏兮兮破破烂烂的男孩衣服,脸看着却很是秀气。
是个女孩子,她眉头紧蹙握拳揪着男子衣领,此刻正乖乖巧巧窝他怀里沉睡。
“大大大大大师兄?!”
啪嗒。
不知谁的筷子掉了。
他们来南洲是几日对吧?不是几年对吧?这人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秋水伊人金屋藏娇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瓜了个熟蒂了个落。
孩子都这么大了!
天呐这瓜!
妹听说大师兄结过道侣啊?
不愧长清宗四大狠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