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贵嫔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活路究竟是什么，她没想过。
从她全家被流放，没入乐籍的那一天起。
从她成为王公贵族供以取乐的玩物时起。
从她莫名其妙被那个老头占了身子，却不得宠爱时起。
她的心便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要说她有什么盼头，或许也是有的。
她盼着惠帝早日驾崩，子晋能去哪方封地当个清闲王爷。
她便也可跟着子晋一起，脱离这吃人的深宫。
可是如今，子晋真能活着去到封地、当上王爷吗？
惠帝这么多的儿子，凭借她一个无宠的贵嫔、不为惠帝所看重的儿子，真能如她所愿吗？
悦贵嫔脱了力，瘫坐在床边，满眼愧疚地望着楚清歌。
“小九，是阿娘无用…是阿娘……”她说着，便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
一拳接一拳，痛彻心扉。
楚清歌抓住她的手，肩部的伤口在挣扎之下再度裂开，隐隐渗透出血迹。
“阿娘，你别这样……我知道，阿娘能将我和阿弟养大成人，已是费尽心血。
可如今父皇年迈，党争不断，朝廷格局千变万化，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躲在这偏远之地，求一份上天庇佑的安慰了！”
楚清歌知道自家阿娘性子，她不争不抢，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她们姐弟二人能够平安。
可死过一回，她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不想争，便能不争的。
母女俩的眼眶皆是一片猩红。
“可是，阿娘我，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干什么？”
悦贵嫔眼光闪烁，有些急切地问道。
楚清歌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笑着道：“阿娘哪里什么都不会，阿娘会的多着呢……
阿娘国色天资，这满宫之中，再没有第二人，比阿娘更美了…就连我，也不过遗传到阿娘六分的容貌罢了……”
楚清歌故意用诙谐的语气说着，逗得悦贵嫔破涕为笑。
“就是再美，如今也已年华垂暮了，后宫之中，哪里能是凭美貌立足的。”
这一点，悦贵嫔再清楚不过。
初次进宫演奏时，惠帝便是看上她花容月貌，借着酒意要了她，第二天却又嫌弃她出身低微不肯册封。
一月后，她被检查出怀有身孕，惠帝怕落人口舌，才将她纳入后宫。
这么些年，他但凡见着她时，便会心血来潮地召她侍寝。
玩兴过了，便又将她丢弃一旁。
自有了楚子晋以后，他更是责备，她出身低微，不配生下皇子，将她弃如敝履。
悦贵嫔的心才算是彻底死了……
思及至此，一双秀眉又紧紧蹙在一起，再也舒展不开。
楚清歌轻拢双指，抚平悦贵嫔的额头。
“阿娘，你可知，父皇为何这么在意后宫嫔妃的出身？”
悦贵嫔不解摇头。
这一点，楚清歌曾经也没有想通。
最近几日在温府和高氏畅谈了许多朝廷内外局势，她将自己跳脱出皇家子孙的身份去看，才想明白其中缘由。
“大晋建朝时间尚短，虽国力强盛，但根基尚浅。
皇祖父肝胆骁勇，从马背上开始，建立这天下，才有了如今的大晋朝。
可许多人都不知，在领兵起义之前，皇祖父也只是个没名没姓的街头匠人罢了。”
悦贵嫔微微挑眉，很是惊讶。
当年跟随先皇建功立业的老臣们，死的死，退的退，这等皇室起源，倒是很少有人提及了。
“因而，父皇之所以如此介意别人的出身，就是因为他心中仍潜藏着自卑的想法。
他自己也曾是平民的血脉，一朝改头换面成了九五之尊，却不推己及人，反而对别人肆意打压……”
楚清歌说着说着，心头的怨恨便更浓烈了些。
悦贵嫔连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楚清歌意识到现在尚没有到发泄情绪的时候，轻轻按下阿娘的手，示意她放心。
“阿娘放心，父皇是九五之尊，自然容不得我等揣度置评。
我想告诉阿娘的是，既已知父皇的心意，我们便更要投其所好。
他认为我们卑贱，我们便更要谨小慎微地揣度上意，让他志得意满，同时又舒畅无比。
如今前朝事多，后宫也不安稳，若他能寻一舒坦安心之所，咱们便不愁无法立足了。”
悦贵嫔听完楚清歌的谋算，心中明了几分。
曾经，她流连风月场所，最擅长的，便是柔声下气，博人一乐。
不过是后来看清了惠帝的真面目，心死了，便不愿再装了。
仔细算下来，自己也有好几年的时间，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了。
“阿娘明白了，虽不敢保证能独得盛宠，但若按你的法子，应当能有几分把握。”
悦贵嫔望着身旁的一侧儿女，心中的坚毅之火，逐渐勃发。
楚清歌看到自家阿娘这般模样，内心却有些不忍。
“阿娘，对不起…我知你不情愿，却还要让你委身于他，我……”
悦贵嫔轻挑嘴角，带着笑意拍了拍她的头。
“傻孩子，从前是阿娘太蠢，只知道生养你们，却不知为你们筹谋。
这次子晋受伤，你又这般舍了自己，阿娘难道还能永远自欺欺人下去吗？
索性厌恶那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若能博他一笑，换咱们母子三人的安康，又有何不可？
这世道本就不公，没有给咱们好的出身，咱们倚靠这张皮囊，也是应当，并不比那些倚靠权势的人低人一等！”
悦贵嫔语气坚定。
见到她彻底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桎梏，楚清歌也不再有犹疑。
今日她为救惠帝而负伤，他定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问，这两日里，他总得来百花轩一趟。
楚清歌连忙推着悦贵嫔去梳洗妆点，叫她不必再陪着自己。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早朝一下，惠帝便来了百花轩。
在悦贵嫔的授意下，百花轩并没有特意装潢，仍旧保持着昨日的朴素，只在院中置放了十几盆丁香，略作点缀。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悦贵嫔身着一件淡藕色琵琶襟上裳配紫色百蝶穿花云缎裙，站在丁香花丛中，如同被蝴蝶环绕，似梦又似画。
惠帝的眼神之中，明显闪着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