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屋外传来几声打更的声音。
屋子里烧着炭火，刘谨坐在主座上，虽然心口还有些疼，可似乎也没想象中的严重。
空旷的屋子里站着几个青年，除了史管家的儿子史大虎史二虎，滕耽和滕胄也急匆匆从北固山赶回来，另外两名亲信周奕和刘方，都站在明亮的大厅里，目光紧盯着刘谨，听候刘谨的差遣。
刘谨醒过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们这些身边人了。
刘谨看着众人道：“这一次孙瞎子突袭丹徒县，我觉得疑点重重，说说你们的看法吧。”没有外人在场，刘谨也就无需将自己心中的猜想隐瞒。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尤其刚刚赶回来的四人，发现这一次见公子，确实感觉有些不同。之前他们已经听说了公子的军前训话，起初还有些疑虑，此时见了刘谨的脸色，心中纷纷涌起澎湃之感。
滕耽不过二十几岁，可已经有着难得的老成持重。他率先开口道：“少主公说的极是，属下也觉得奇怪，丹徒县虽称不上大县，但也防备严密，周县令又深得民心，这孙瞎子怎么那么容易就破城而入，还好巧不巧的刚好撞上视察粮仓的周县令。”
有些事，太过巧合也就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正如一句俗语所讲，所有的偶遇都是蓄谋已久。
作为为祸扬州数郡的大海盗，以往孙瞎子来袭，不过是杀掠流民，抢劫财物。这也是当时海匪和江匪的一贯作风，抢完就走，来去如风，不会留给官府任何反应和出击的机会。可这一次孙瞎子却打破常规，不仅没有像以往一样乘战船驰骋，抢掠吏民，反而弃舟登陆，进攻县城。甚至还破开东门一角，冲入城内，刚好遇上视察粮仓的周密，将周密劫走。
敌军太过顺利的进攻，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周奕惊道：“滕队率，你的意思是丹徒城内有内奸？”刘谨的诸亲信中，滕耽和史大虎乃是家兵队的队率，至于史二虎、滕胄、周奕、刘方四人则分别担任什长。
众人听到滕胄的怀疑也纷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毕竟，孙瞎子凶名在外，于吴郡周边时常掳掠，官兵数次围剿，都没有效果，是纵横徐扬二州的大患。
这么多年来，官府甚至连他们栖身海岛的地理位置都没搞清楚。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引狼入室。
刘方咋舌道：“不会吧，勾结外匪，这可是死罪啊！”
众人将目光都重新聚焦在刘谨身上，刘谨没有立即回答。心里却冷笑不已，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朝廷衰微，对地方的控制力大为减弱，地方上豪族林立，诸侯并起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别看小小的一个丹徒县，对于数代扎根于此的大族来说，势力盘根错节，就算真的通匪又如何？
难道还真能将他们依法处置？
刘谨转身看向滕胄，低声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滕胄在众人中是最不起眼的，首先个头矮，又瘦的厉害，不过他却是这些人中文墨最好的，刘谨给他的一什人，都是善于刺探查察的灵活人，专门负责情报这一块。
滕胄脸色铁青的走向前，说道：“回少主公，属下去查过了，东门一侧的城墙，确实有人为的破坏。应该是早先筑城之初就存在的漏洞。”丹徒城墙虽然不厚，可也是夯土版筑，坚固无比，城外又有护城河相依。可是海匪攻城时，不到三个时辰，就从东城门不远处的凿出一个大洞，突入城内，实在是邪门的紧。
当时筑城技术高超，攻城的一方，很少能对城墙有所破坏。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所破那处本就存在某种隐患。
当时乱糟糟的，也没有人去细想这个事。
此时听到刘谨注意到这个细节，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居然真的有人私通海匪！
“少主公，我们这就去挨家挨户的查，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揪出来！”史大虎听到有人私通海匪，那里还能把持的住。诸人之中，他的脾气最暴，握紧钵大的拳头，就要出去寻人。
刘谨却开口喊住了他，怒骂道：“挨家挨户的搜？也亏你想的出来，等你明目张胆的去，人家早就将所有的痕迹都清除干净了，没脑子的夯货！”虽然被刘谨这么骂，史大虎却一点也没生气，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尴尬的说道：“少主公息怒，少主公息怒，属下这也是着急啊。”
众人看到史大虎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知道，别看刘谨将史大虎骂的最凶，可事实上对史大虎却最为倚重。
以前刘谨倚红偎翠的时候，带着的都是史大虎这头憨虎，他虽然脾气暴躁，可一身马上骑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在刘谨亲卫中属于最信任的级别。
“那会是谁？”史大虎问了一句。
刘谨没有说话，只是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又仔细理了一遍，心中暗忖，这小小的丹徒县城中，水不是一般的深啊。县丞王如也好，县尉陈启也好，都是扎根地方的实力派，周密作为一个外来户，这两年在丹徒县招徕流民，垦荒拓地的政策必然会招致这些人的记恨，那这些人借刀杀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可到底谁才是站在周密对立面的人呢？
王如看上去倒是一派清官廉吏的做派，可也不能就此断定他就没有嫌疑。至于陈启，这个人尤其深藏不露，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说话做事也谨小慎微，可也不能排除他是有意为之，蛰伏待变。
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难啊！没想到刚到这个时代，就碰上这么一档子难事，真是令人郁闷。
“对了，少主公，卑职还发现一件怪事，市井之间有周县令私通海匪的流言，虽然目前传播范围不大，可一看便是有人刻意为之。”
周县令通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相信周密会是这个通匪的人。毕竟，作为丹徒的父母官，他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啊。
刘谨对这个流言也不置可否，没有过多的纠缠。
“这件事你们知晓就好，暂时不用表现出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将流民安置起来，天气渐冷，粮食又缺乏。若没了活路，这城外嗷嗷待哺的万余流民可就真成了流匪了。”刘谨暂时还不能将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说于他们听，只是让他们知晓，丹徒的水没想象中的那么浅，让他们以后行事要小心些，却也知道当下头等大事依然是安抚百姓，谨防孙瞎子二次来犯。
“就这样放过这个贼子了？”史大虎气呼呼的大叫。
刘谨眼神微凛，冷冷的道：“当然不会。他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肮脏事，本公子便要让他血债血偿，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众人听到刘谨话里的意思，似乎已经有所怀疑，滕耽犹豫了一下，问道：“难道少主公已经有了怀疑之人。”
刘谨的眼神猛地盯在滕耽身上，杀气外露，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道：“没有。不过，我既然没死，他们的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
与诸将议完事，将他们打发走，刘谨才吐出一口浊气。
小鹿带着两名十二三岁的侍女帮助刘谨更衣，露出瘦弱的上身来。在心口上方一寸左右的地方，缠着厚厚的白布，白净的布上渗着些许血迹。
伤口又崩裂了。
小鹿担忧的道：“公子，奴婢这就唤医官来。”
刘谨脑中还在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没有听到小鹿的话。没想到小鹿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身着素白色的裙衫，头上还系着孝带，眼睛哭的红肿，面容苍白没有血色，自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病态美。
小鹿看到周彤站在门口，立刻心里警铃大作，也不去唤医官了，冷冷的道：“你来做什么？还嫌害的我们公子不够惨？”言语间倒是没有半分客气。
刘谨回过神来，转身看见门口的女子，又是一连串的记忆涌上脑海。
长叹一声，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丹徒县令周密之女周彤，尚未及笄，这次刘谨在丹徒遇险，便与周彤有着直接的关系。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急忙从身边侍女的手中将衣衫拿起，披在身上，遮住自己的身体。淡淡的道：“周姑娘，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周彤没有说话，而是带着侍女径直走进了屋子，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低头敛眉，慢悠悠的说道：“小女子累的大人受伤，实是不该，只是我还是想说一句，父亲素来以民为天，勤俭爱民，绝非私通海匪之人。”
她幽深的眸子清澈如星辰一般，让刘谨微微一窒。
“是非曲折如何不是你我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若你父亲真的通敌，我不会善罢甘休。若你父亲是清白的，我也绝不会让人污了他的清名。”
似乎认同了刘谨的话，周彤抬起头，盯着刘谨的眼睛。
刘谨看见她瘦弱的样子，知道她这段时间忧思过度，又担惊受怕，身子必是极弱的。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这一次没有救下周县令，我心里遗憾至极。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节哀顺变。想必周县令在天有灵，也不忍见你如此模样。”
这时候，刘谨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近距离见这个在记忆中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只见她瓜子脸蛋，白皙的肌肤娇弹可破。挽着少女发髻，虽然稍显稚嫩，眉眼之间怎么都掩盖不住吴越之地的灵秀气。此时为父守孝，身着素衣，更增添了几分异样的丽色，没来由的心脏便不受控制的猛跳起来。
娘的，这小子色心也太重了些！
小鹿看见自己公子又变成这般呆鹅模样，气的跺一跺脚，置气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