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不过是做戏,时辰一到,只要互相配合演出就够了。
在那之前,贺兰絮不想被约束,只想自在些。
沈域在她面上打量几眼,拍了拍身侧空位,示意她坐下说。
余幼惜坐出的痕迹犹清晰可见,贺兰絮垂眸忽略他的动作,抬脚勾过一个绣凳坐了。
沈域怔了怔,薄唇紧抿,为她沏好一杯茶,“先润润嗓子吧!”
贺兰絮也没有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殿下放心,我会算好时间回来,给宫里的教导嬷嬷匀出一个月,不耽误婚礼便是!”
听到这话,沈域往后一靠,惜字如金道:“怕是艰难!”
不是他不允许贺兰絮自由来去。
而是那赐婚圣旨已人尽皆知,往后每隔几天,帖子就会像下雨一样送上门。
一些曲意逢迎只想攀交的帖子,沈域自会让闻欢挑出来,送些合适的礼物过个明面。
可各大公侯伯府设的宴,还是非去不可的。
眼下春意渐浓,宫里已派出人手重新装点金萌池,琼花苑,待为期一个月的活动一开,大小宫宴不断,到时候,贺兰絮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用婚事救了她,却也困住了她,沈域此时也暗自烦恼。
贺兰絮知晓沈域不是有意为难自己,便在心里琢磨起别的法子,半晌才抬头。
“殿下救我数次,我断然没有把殿下扔在戏台上让人看笑话的道理,回头我再想想吧!”
她心下失落,但面上却维持着一如既往地冷静。
悠悠起身走到窗前远眺。
万千建筑中,有一楼台在阳光下金碧辉煌,仿若一面被刻意扭曲的镜子,向空中投射出光怪陆离的流动彩光。
“那是景睿帝为自己打造的金碧楼台,再过几日丰乐楼的这座西楼便会奉召封锁,再也无人能从这里赏到此种美景了!”
沈域站在另一扇窗前,说完之后扭头看向贺兰絮,“你还真有些时运!”
贺兰絮一想到父亲当年为粮饷愁白了头,就对景睿帝和眼前的信王生不出一丝好感。
心中暗气了一瞬,道:“殿下若想赏美景,大可以把马车加高,坐在三五层楼高的马车里,摘星星摘月亮都使得!”
沈域瞧她拿乔,眉尾暗挑轻笑道:“王妃提醒的是,可惜晚了,已经拆了!”
贺兰絮抿了抿唇,“拆了?拆了如何彰显殿下威风?”
她才不信。
那大马车一出现,所有行人都会退避三舍,招摇过市的信王能舍得把那家伙拆了?
沈域被她这孩子气性逗笑,“不拆如何修缮皇兄亲赐的信王府,总不能让鹿阳郡主成婚后,整日跟教坊司的姑娘一样,在酒楼住吧?”
贺兰絮闻言被噎得咳嗽了几声。
拧着一颗不定的心看向他,气得眼睛都红了,“砸锅卖铁就为了唱一出戏,殿下真是钱多骚包!”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婶娘病情带来的阴郁,也跟着散去不少。
来之前,贺兰絮恨不得今日便带婶娘出城,快马加鞭北上,达成她的心愿。
可此时此刻,却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且不说沈域如何为难,光是顾冬儿姐弟就能把自己盯死。
陆家老宅位于北地一小镇,如今那小镇被一条干枯的河床一分为二,北侧归北苍管辖,而南侧才是大梁的土地。
去是去得,可这去了,还能回得来吗?
站在沈域的角度上来说,自己既然已答应做他的王妃,在某些人眼中,俨然成为拿捏他的最好工具。
自己若贸然出城,只会为双方招来无穷无尽的后患!
“想通了?”
沈域冷不丁地问道。
贺兰絮转身走到矮几旁,麻利地沏好两杯茶,分别端起,把其中一杯塞进了沈域手里。
镇定道:“我明白殿下的顾虑,回去后我会尽量安抚婶娘,若实在安抚不住,我便托给海哥儿,让他陪她老人家了了这个心愿。”
“另外我还有一事,需要殿下从旁协助!”
沈域被她自我调整的速度吓一跳,扶着眉心疑惑道:“说说看。”
贺兰絮撇撇嘴,“如今殿下只是修葺宅邸便入不敷出,以后成了婚,如何撑得起信王府的颜面?”
“我打算盘下两座酒楼,再在京都内外多开几家脚店……”
她眸色晶亮,仿佛两颗罕见的至宝,在透窗而入的光下炫彩夺目,把远处的金碧楼台都比了下去。
贺兰絮见他失神,忙解释道:“殿下在曲院风荷当差,不日可能会收到酒务和酒曲院的摊派配额,一旦殿下掌管的曲院风荷酒库完不成税额,你那皇兄……官家想要挤兑,殿下也无可辩驳。”
“这只是其一,其二,朝廷既然同意与北苍重开榷场,说明国库欠丰急需扩充,这是个难得的风口,大船过后,鱼虾遍地,信王府何愁府库干瘪?”
“殿下若信得过我,我愿意以定量税额换取两个正店,连同两家正店对接京都内外五千家脚店的官府许诺!”
沈域神色莫辨,被贺兰絮的胆识惊得脸上青白交错。
在大梁,酒曲配量和酿酒资格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统一归酒务和酒曲院协同管辖。
只有在朝廷挂了名号的正店,才能领到酒曲从事酿酒,然后送至自家酒楼或对接的脚店,酒户等进行出售。
而脚店是没有酿酒资格的,若想给顾客供酒,只能从正店采购。
宣武帝登基后,酒曲分配略放宽松。
但正店出的酒依旧是人们的首选,尤其是京都达官贵族,请人吃酒不止是吃酒,更多的是借某名匠佳酿装门面。
父亲在时,景睿帝曾恩准贺家经营两间酒库。
后来,几经转手置换,落到海子戎名下,可如今与那两间酒库对接的脚店大都经营不善,关门在即。
贺兰絮觉得实在可惜。
方才上楼时,一闻到酒香,便动了这个念头。
当时还担心突然提议太过冒昧,眼下顺着信王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自己前期只需垫资,至于酒楼,可让牙行的宅庄牙人去寻几家,再从中择选。
最不易办的,是那正店所需手续。
可这对信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自己刚才承诺过上缴定量税额,只要如期缴纳,不让那些官员难堪,哪怕事后有人捅到宣武帝面前,也挑不出信王府的错处。
看沈域拧眉垂眸似在盘算。
贺兰絮唇上咬出一道血痕,略作思量再加一码。
“除定量税额外,我会从纯利中分出一成归入信王府库,用作府中开支,殿下可满意?”
“当然,日后若利有所增,我再为信王府分两成利……”
利有所增,是她的掩饰之词。
实则是日后两人各取所需达到目的后,若还能和睦共处,她也不介意承担信王府的部分开支。
情分是情分,买卖是买卖,从来就不是同一杆秤上的砣。
若到时候相看两厌,贺兰絮也决不会被他占便宜。
沈域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莫名的笑意认真看她。
贺兰絮以为他不看好,敛眉轻叹道:“朝廷年年向北苍缴纳岁贡,供萧氏皇家贵族挥霍,可为何还答应开榷场,让北苍民间也吸大梁的血?”
“正所谓商者无域,依我愚见,应是户部算过一笔账,榷场不仅容许茶马互市,还可以把大梁的粮盐,布匹,民间工艺品输送过去,当然,也包括各色琼浆精酿,算来算去,大梁还是赢家。”
“殿下,曲院风荷酒库以朝廷拟定的口味风格为主,你初到任上,也不好妄自改动,下同僚的面子。”
“可,咱自家的酒库则不然,品随市走,价随市行,把酒以品级分出三六九等,在此基础上再做细分,以专供,特供,红白宴请等具有特定意义的酒锁定各阶层受众,让均价与朝廷酒库持平,便不算破坏业界规矩……”
有钱不赚是傻子!
何况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就差备好钱袋子往里搂了。
贺兰絮摆事实,讲道理,说的嘴皮子都要冒火星子,终于从沈域脸上看出一丝丝笑意!
“殿下这是答应了?”
“三成,自正店开张之日起,三成纯利归信王府,由你这个王妃执掌用度!”
贺兰絮瞧他俊容舒朗,突然有种自己撑开麻袋递上去,自己伸出脑袋往里钻的感觉!
落子无悔,事已至此,岂容单方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