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亭内月影婆娑,水塘倒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躲在角落里的丫头,跺脚哼了一声,提着裙角从春风楼侧门上了楼。
“你说什么?他好男风?”
“顾大人还对那男子动手动脚的,奴婢不会看错,只是站的远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
哐啷!
桌案上的鎏金茶盏全被扫到地上,两个丫鬟瑟缩着跪地告罪。
“小姐,要不让老爷再想想办法!”
“兴许官家也不知情,被顾家蒙在鼓里呢,左右赐婚旨意还没到府里,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秦鸢听完丫鬟的安慰,气得浑身发抖。
但张了张嘴,又不敢说出秦家无法抗旨拒婚的缘由。
重用父亲的是前朝景睿帝,眼下铁了心想给秦家赐婚的可是宣武帝。
景睿帝会为了自己这么一桩婚事,把手伸到新帝御案上吗?
别说臣子家的儿女婚事了,他连亲儿子信王的府邸被朝廷收回,回京后只能在酒楼里暂居,都没置喙过。
皇家最是无情,父亲担心自己入宫选秀受委屈,好不容易才想出“怪病”的借口拖延到现在。
如果敢在御前拒婚,触怒龙颜,只要官家让太医验上一验,秦家就要担上“欺君”的罪名!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婚事还是没逃过宣武帝的掌控。
秦鸢理理步摇,幽幽道:“怪病配断袖,说不定官家也以为这是天作之合呢!”
两个丫头不敢接话。
生怕哪个字让主子不高兴,回头就丢了性命。
“罢了,父亲既然能应允这门婚事,自有他的道理,只要顾贵妃圣眷不衰,我秦家也算是找了个不错的靠山!”
大梁好男风的风气渐炽,也没见谁家夫人揭自家短。
好在这位纵情享乐的顾游顾大人只是贪玩了些,尚能对卖俏男子动情,说明身子骨结实,总比皇室沈家那祖传的隐疾要好。
秦鸢呆坐片刻,安慰好自己,品酒的兴致一丝不剩。
丫鬟取来轻纱帽围替她遮至腰际,小心地护着她,避着人往楼下走去。
贺兰絮被顾游纠缠到动了怒,好不容易把他气走,才折身回来寻找海子戎和花照林。
没想到刚拐到二楼,就跟秦鸢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丫鬟没认出贺兰絮,轻声呵斥了几句,“怎么当差的,敢冲撞我们小姐,是不是不想要这差事了?”
贺兰絮浑不在意,只是看秦鸢在这儿出现,对此纳闷不已。
颔首让路,盯着她下楼后便收回了心思。
眼下找人要紧,若是冤家,不用惦记终会遇到,不急在这一时。
贺兰絮从走廊茶台上端起托盘,装装样子直奔三楼。
一楼二楼人多眼杂,海子戎绝不会在这里下手。
如果袁九儒以北酒库人的身份紧随匠人搬酒运送,三楼是最好的下手地点。
海子戎也在春风楼包了雅间,只要袁九儒现身,随便找个由头把人留下来问话便是。
可是贺兰絮不清楚,他到底在哪间,只能挨间打探。
幸好她身躯娇小,端着茶托低眉顺眼跟在侍者身后游走席间,也没人在意。
一连“服侍”了五位贵客,贺兰絮累得肩酸背疼。
要忍受花式虎狼之词的冲击也就罢了,还要听那些酒席上不堪入目的八卦,贺兰絮脸颊红得像要着火一般。
尤其是当她听说一些Y靡诗词,都出自顾游之手,手里的茶盘差点翻在地上。
前世只知道顾游文采了得,竟不知他如此会用机锋之法博得满堂彩。
咦,难道秦鸢是因此慕名而来?
贺兰絮提个茶壶,若有所思走向下一个雅间。
手还没敲到门上,就被里面伸出的大手拽了进去。
贺兰絮身子一斜差点被绊倒,什么都没看清,门就被关上了。
房间立刻湮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喧嚣声也被隔绝在外,仿佛一片人迹罕至的杳冥。
那人站在原地,摸索着拿走她手里的茶壶。
“诶?”
贺兰絮惊疑出声,那人动作未顿,径直走到了房间中心处。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有人发出痛苦的闷哼抗议,贺兰絮这才感觉到,地上躺了人。
手指传来的陌生触感让贺兰絮脸颊微烫,她很确定这不是海子戎或者花照林。
施南风和断臂不在京都,更不会是他们。
顾游虽紧追不舍,但他浑身上下绝无如此骇人的威势,而且他刚才气急败坏,已离开春风楼。
地上男子猝不及防的喊声让贺兰絮心绪杂乱,她定在那儿不敢莽撞。
只不动声色把短剑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在身后摸索门闩,想静待时机逃出去。
可下一秒,一个低沉且散发着强有力磁性的声音让她难以移动半步。
“那天深夜,谁去了诏狱,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深夜,诏狱?
贺兰絮呼吸漏了半拍。
这人不是父亲部下的任何人,问的却是与父亲相关的事。
难道他早就张网以待,只等自己撞过来亲耳听到这个秘密?
在大梁京都敢私设公堂的王爷,除了信王,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贺兰絮拧眉,眼睛适应黑暗后,隐隐看到端坐的人形轮廓。
那人曲肘支在案上,单手中把玩着什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脆响,察觉到贺兰絮的目光,他也直直望了过来。
“本王缺个把门的,你站在那里听完,随后想去哪儿都行,本王不拦你。”
这话是对贺兰絮说的。
地上之人被五花大绑,丝毫动弹不得,但还是伸长脖子,吃力地往门口方向蠕动,“救……我,谁来救救我!”
贺兰絮联想到此行的目的,陡然心惊:莫非此人正是袁九儒?
她屏气听息,断定房间内除了三人,没有任何暗卫,蹲膝一个旋身,眨眼间已经来到沈域的身后。
抵在他后心的力道不轻不重,但左手虎口却牢牢掐住了他的脖子。
“信王殿下若不想在此殒命,就让我带他走!这个人情我且记下,日后还你!”
沈域微微一怔,依旧气定神闲道:“本王若是不答应,你该如何?”
贺兰絮手指掐深几分,低声喝道:“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她已松开沈域,挥动手中利刃裂开窗户上的帷幔,顺手扔出一个板凳砸出一个口子。
地上之人身材不高,但力道奇大。
在贺兰絮大喝的那一瞬间,他抖落被割断的绳索,双手抱住沈域的双腿往地上一拖,旋即弹跳而起,像条海豚一跃跳出了窗户。
贺兰絮见他脱险,道了声“得罪了,殿下”。
说罢也跳了出去,双手握住窗户上沿,翻上屋顶紧追而去。
两人配合默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但凡谁延迟一刹那,都会给沈域露出破绽。
沈域半躺在地上,脖子上还隐约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