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吟一行人启程南下去姨母府邸那日,恰是个烟雨朦胧的天色。
翠玉身段纤细匀称,指尖握着油纸伞柄,替一直凝望着江面上缓缓远去的船只的青年撑伞。
他看了许久,直到那一只画舫成为一个小黑点,才垂下眉眼,转过身来淡淡吩咐:“回府。”
翠玉下意识“哎”了一声,跟上对方时却因举着伞太久而有些手酸,伞裙微微一斜,险些打中青年。
完了完了……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却见对方自己抬起指尖接住伞柄,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翠玉往日在宫中侍奉天子,事事小心谨慎,不然便会被管事嬷嬷教训,见此情形她不由得垂下眼睫,不敢辩解。
“奴婢……”
她心下惴惴,青年却并未在意,抬脚朝前走去。
“当心些。”
听上去是对方一如既往冷淡的口气,似乎并未在意此等小事,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抬脚跟上去。
从码头回到府邸之中时,才发觉这座四进的府宅都变得空荡许多。
翠玉拎着茶壶给庭院中的鲜花浇水,一面心不在焉想着。
乔大人心疼妹妹,府中几个丫鬟都随她南下使唤了。因此府宅中此刻只余下她这个大丫鬟和两个洒扫浆洗的小丫头、老妈妈和小厮们。
宅子空大,郎君又是个沉默无事的,一般不需她伺候。她晚间烧好了茶水,拎进书房内,悄悄撩起眼帘,便见青年端坐于书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她不识字,只是见他神色冷肃,想着今夜恐怕又是一夜无眠,只低声开口。
“郎君……奴婢烧好了茶水在这里。”
那埋头苦读的青年只略微点点头,“搁下吧,你去歇息便是。”
乔越算是体谅下人的主子,自己要处理公务,从不叫人捱着伺候他。
虽然时候还早,但翠玉想着少了一位娘子,左右无事,早些歇下也好。便轻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
只是她却高估了自己的勇气,晚间四处都点上灯笼,灯笼光不算明亮的。她指尖提着一盏灯,缓慢地穿过庭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原先是侍奉乔吟娘子的,因此也居住在娘子的玉梅院中。
往日并不觉得冷清,只是如今人去楼空,只余下她一人住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头。
她于回廊之下穿过,脚步起浅,忽然间起了一阵凉风,吹拂在她身上。
翠玉阖上双眸,便见灯笼被风吹熄了,一瞬间四周黯淡无光。
她心尖微颤,却还是努力镇定下来,伸出指尖推开自己的屋门,口中小声念念有词。
“我不怕……我不怕……”
在昏暗的屋里摸索着找出柴火来,点燃了灯烛,提起的一口气方才落回心里。
她勉强打了些热水来,洗漱一番,才躺在窗前的榻上。
转过眼眸,眸光自一旁空无一人的榻上扫过,轻轻叹息。
往日跟她住一间屋子的小姐妹也被带着南下去了,剩自己一人,实在叫人有几分落寞。
她这样想着,又将被褥拉高一些,遮掩住自己的脸。
只许是因为害怕,一直翻来覆去的未曾熟睡。她不经意间转过脸来,便瞥见庭院里的梅花枝桠随风摇曳,像是什么妖怪一般映照在窗纱上,摇摇晃晃的,好像在对她张牙舞爪。
翠玉心口一跳,立刻爬起身来。
她咬住唇瓣,心里估摸着恐怕时候不早了。这样下去是睡不着的……恐怕还会发梦魇。
翠玉当机立断,起身将自己的被褥都抱起来,拎着灯笼出了门去。
夜色深沉,只有她这一抹纤细的身影还在黑暗中走来走去,她原本想去寻洒扫的小丫鬟凑合一晚,可她们住的厢房在府邸东南角,要一个人独自穿过去,实在有些冒险。
她脚步微滞,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院走去。
从玉梅院到乔越居住的前院并没多远,穿过两道仪门便是了。
她抱着铺盖,站在还亮着灯烛的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瞥了一眼。
书案后头,那位身姿挺拔的郎君指尖执笔,犹自写个不停。
她看着,便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来,犹豫一下,便将自己的被褥轻手轻脚地打开,挨着这一点难得的光亮,倚靠在回廊底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待第二日会醒转过来,还是因为有人推开了书房门。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侧倒去,险些摔个底朝天,迷迷糊糊睁开双眸,对上青年那双笼罩着薄雾的双眸,方才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又想起这位郎君向来冷淡,不像乔娘子那样软和好说话,顿时愈发艰涩地低声解释。
“郎君饶恕……奴婢、奴婢在玉梅院实在是害怕得睡不着,”她指尖攥着被褥的一角,紧张道,“郎君晚上处理公务,彻底点灯,奴婢这才……”
这才出此下策。
她以为会受到训斥,但那位郎君却似乎只是慢条斯理地瞥她一眼,并不见恼怒之色,只道一声:“知道了。”
便转过身离开。
翠玉小小地呼出一口气,到了傍晚时分,她正在擦桌子时,便见一名护卫走来,打量了她一眼,口吻冷淡。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