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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竹上霜 > 三奠子

眼看维摩平安无恙, 诸众惊魂稍定。傀儡面早已匍匐在地, 似乎也被吓住,瑟瑟不发一语。

霓裳用力一拍案几, 呵斥道:“这厮好大的胆子!”妙目横斜,透出一股子狠厉, “当着主上的面悍然行凶,留着作甚,还不拖下去砍了!”

月孛尚未发话, 娜珠道:“且慢。御前比试,刀剑无眼,武人自卫乃是天性, 她绝非有意行凶,罪不至死。”

霓裳略略一愣, 没想到娜珠居然会为傀儡面说话, 道:“可是……她方才……”

伽罗皱眉, 道:“娜珠此言不假, 都是维摩太不懂事, 莽撞无状,才惹出了这些麻烦。我教弟无方,请主上降罪。”

月孛道:“这事说来都怪我,就不该寻这么一个人来,给大家心里添堵。”

霓裳狐疑地瞅了她一眼, 嘀咕道:“亏你还知道。主上寿宴这样大喜的日子, 偏偏准备什么鬼东西……”

巫祝融道:“月孛, 你年纪渐长,心性却不见长。”

月孛立即一脸诚恳,道:“在下羞愧难当,愿意自罚三杯……”

见她面皮厚,巫祝融没好气道:“你,平身罢。”

傀儡面颤了一颤,并未起身。

巫祝融道:“你是不世出的勇士,不应当为了这种小事折腰。”他语气微冷,“维摩,这是在殿上,所有人忍着你、让着你。若是易地而处,在异国他乡,在战场烽火,岂会容得你这般放肆?”

维摩眼珠子转了转,一脸不服气。伽罗赶紧又打了他一巴掌,小声道:“呼噜哇,主上仁慈英明,你还不快点老老实实听话?”

维摩硬着脖子,道:“我知道了。”

巫祝融脸色好了一些,道:“这样才是好孩子。”

虽说经历一度凶险,但看巫祝融神情,便知道他心里仍旧十分偏宠这个外甥孙子,再重的话多一句也不肯说。维摩心知肚明,从伽罗怀里挣出来,道:“主上,我对她很有兴趣,不若给了我吧?”

伽罗觑了月孛脸色,道:“主上,万万不可……”

巫祝融道:“孩子难得有想要的东西,我有什么好不给的?”

无需命令,傀儡面膝行至维摩身边,姿态再谦卑不过,道:“主人。”

维摩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凑到她耳边,得意洋洋道:“你嚣张到头了。”

傀儡面用青金石色的眼睛凝矑着他,平静无波,道:“主人说的不错。”

维摩哼了一声,放开手,又牵住伽罗的衣袖,道:“姊姊,我们回去罢。”

巫即紫炁道:“主上,这颗心可偏得太厉害了。维摩轻易便得了这么一位身手非凡可辨珍奇的异人,阿枫两次出手救人,英姿殊绝,大显神威,难道就没有什么赏赐?”

巫姑枫正欲开口辩解第二次并非自己,巫即紫炁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手中的两枚指环,她愣了一愣,不再说话。

巫祝融和颜悦色道:“阿枫,你可有什么愿望?即管说出来,我要重重地赏你。”

巫姑枫道:“我没有旁的愿望,只希冀主上康健万寿,巫咸国泰民安,如此足以。”

诸众自然又是一阵祝寿之声,觥筹交错,杯浮琥珀,鼓钟笙瑟,丝竹再起,这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安然度过,也算宾主尽欢。

皇甫思凝心中记挂看到的那两个人影,一直惴惴不安,没想到宴至尾声,平安无事,直到列国使节纷纷离宴,还有几分恍惚。

巫即紫炁朝她走来,笑吟吟道:“皇甫使令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心里藏了事?”

皇甫思凝总不能答自己生怕凤春山在宴上暴起发难,担心了许久,连忙摆首,道:“不是,我,我一想到即将离开巫咸,心中犹自感伤,恋恋不舍。”

巫即紫炁道:“我与皇甫使令一见如故,倾盖相交,一想到你不日离开,也甚为惆怅。”她用袖子揩了揩一只眼睛,眸光流动,“说起来,我记得你时常在扶桑神树处流连。”

皇甫思凝道:“我确实偏爱花鸟鱼虫之属。”

巫即紫炁道:“难怪,我看你不戴珠翠,方棫习俗果真又与我地不同。”

皇甫思凝抚上自己鬓旁柔软绢花,笑了一笑,道:“这是我在阿那姬节上赢的灯谜花红,粗陋不堪,让巫即阁下见笑了。”

当时赢了花红,通草花由凤春山保管,她们分开之际,谁也没有提起这件微末小事。

但今日一早,她的枕边,整整齐齐地放着那对荼蘼通草花。

通草花不是干花,而是彻头彻尾的虚假之物。从未有过生命。

鬼使神差,她戴在发间。

巫即紫炁道:“说起巫咸之花,最有名者,一是扶桑,二是水央。扶桑神木皇甫使令想必早已看腻,可有意一观水央花开?”

皇甫思凝尚未回答,顾杲眼睛一亮,道:“水央花开?真的吗?可以看到吗?”

巫即紫炁道:“看来顾使令有所耳闻。”她见皇甫思凝一脸迷茫,解释道,“水央乃是巫咸至珍之花,仅生于安笼箐山脚下共工潭中。因为花开时节太过罕有,反倒声名不显,就连许多民人都以为不过是个传说。”

顾杲抢着道:“我听说水央十年一花开,开不过三日,若想得见一眼,可是千难万难。”

皇甫思凝道:“既然佳时正好,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巫即紫炁道微微一笑,道:“请随我来。”

路上两边皆是参天古木,枝叶茂盛遮阳,只透出伶仃几点斑驳的光影罅隙,山燕子从她们的头顶掠过,道旁的泥泞里开出朝颜。

共工潭位于琳瑯宫后,一道银练自山顶落下,形成此潭,云气氤氲,滃滃翳翳,情致十分清幽。

巫即紫炁停下脚步,道:“便是这里。”

顾杲有些迷惑,道:“这里?”她左顾右盼,犹自不大置信,“就是这里?”

巫即紫炁道:“顾使令失望了么?”

顾杲赶紧摇头,道:“不,不是失望,这里很美,很美。但是……”

皇甫思凝道:“与我想的有些不同。”

顾杲道:“对,这里……好冷清。”

水央可与扶桑相提并论,其色自然艳绝无伦。一袭绿波,一地赤蓼,池中红碧相杂,满目花秾胜火。灼灼欲燃,滟滟似流,染彻了半边天际,令人不可逼视。

这样热烈夺目的颜色,偏偏寂静无主,沉漠而沈闳。

“我在书里头看过,水央是巫祖之花,开时应当是大吉之兆,合该在国主寿宴上展示于众……”

巫即紫炁道:“可惜,国主并不喜欢水央花。这五十年来,水央花开花落数度,从未公诸于众。”

顾杲奇道:“为甚么?”

巫即紫炁笑道:“国主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们这些当属下的岂敢妄自揣测。”她顿了一顿,“水央还有一个别称,叫作‘佳人头’。”

顾杲问道:“佳人头?那是甚么?”

巫即紫炁道:“传说中巫祖征战前夕,告祭上苍鬼神,斩下十巫圣女头颅,祈求胜利。圣女头颅入水,化为此花。”

皇甫思凝与顾杲对视一眼,皆心有戚戚,忍不住想:巫咸果然是巫咸,连巫祖之花都来历这么诡异。

这么一想,背后不禁起了几分森然之意。那妍妍红色,也像是鲜血染就。

***

赏完了水央,巫即紫炁将皇甫思凝与顾杲送至礼宾阁楼前,就此告辞。顾杲今日十分兴奋,嘴里犹自念叨着所见奇珍异宝,道:“巫即阁下所献的铁网珊瑚与五足兽,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世上当真有解形之民,可一指为一足么?她是不是在哄骗我们?不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招摇山东方之民,如何神异也不足为怪。”又道,“皇甫使令,你说方才我们看见的那只伤魂鸟,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怎么会从儊月飞到了巫咸?伤魂鸟不能高飞,如何渡海,又与那些群聚的山燕子混在一起……”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顾使令,你慢慢说,别着急。”

顾杲皱了一皱鼻子,道:“等会见到容副使,她肯定不会听我讲了。她只会说:‘顾使令,你是一国之正使,一域之藩王,请自重。’”

皇甫思凝想起儊月那位严肃自矜的容副使,好笑道:“你学她说话真像。”

顾杲叹了口气,道:“我也晓得,她是为了我好,怕我年少轻狂,堕了儊月国威,被旁人瞧不起。唉,我也不懂,明明朝中人才济济,陛下为何会让我担当重任……”

皇甫思凝忽然拉住了顾杲,道:“顾使令。”

顾杲疑道:“怎么了?”

皇甫思凝有点难以启齿,道:“我们一路行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礼宾阁楼寂静如斯,空无一人。

顾杲皱了一皱眉,道:“有些不对劲。”

皇甫思凝道:“太安静了。”

安静得仿佛没有活物。

顾杲沉声道:“不,不仅于此。还有味道。”她咬紧下唇,那种不祥的气息,太过刻骨铭心。胸腔里的东西开始砰砰狂跳,预感越来越强烈。一刹那梦回数月之前。残阳如血,日晷一分分地移过去,时间漫长得让人无法忍耐。郦天华握紧了她的手,来禀的军报字字清晰——“临风国陷!王誓不从贼,与王妃肉袒受戮!临风郡主不忍为楚贼辱,自尽殉国!”

皇甫思凝比顾杲更早一步认知到这一点,再也顾不上其他,大喊道:“绿酒!绿酒!”

没有任何回应。

她们绕过一处回廊,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满目花柳,锦绣如画,如今惨状扑面而来。

尸体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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