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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现代言情 > 竹上霜 > 115、耍孩儿

轻梦听彻风蒲, 又散入楚空清晓。问世间愁在何处, 不离澹烟衰草。簟纹独浸故人影, 欠郎偎抱。即今卧得云衣冷, 山月仍相照。

方悔翠袖, 易分难聚, 有玉香花笑。皇甫云来闭了一闭眼, 伊人音容笑貌依稀在目。凤猗嫣然一笑,促狭道:“等你回来的时候,把春天给我带回来罢。”

兜兜伸出了小拳头,笑嘻嘻道:“春天!春天!”

春日熙熙。就在不远将来。眼前二人其乐融融, 是这一生全部的爱。

疏星挂,凉蟾低下林表。素娥青女斗婵娟,正倍添凄悄。老管家的声音恰时响起:“相君, 小娘子回府了。”

皇甫云来嗤笑道:“她还有脸回来。”

老管家屏息静气,不敢异议。

皇甫云来道:“让她过来。”

万籁俱寂, 甚至并无任何落足声。皇甫思凝伫立在他身后,平静道:“父亲, 我已经来了。”

皇甫云来头也未回,道:“你随一个外男出门在外,久不归家,又与那个臭名昭彰的儊月使节厮混在一起, 同出同入,共寝一室。不明不白,无名无份, 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她曾经身处险境,从虎穴龙潭之中闯了一遭。迎接她的并无一字关怀,诛心而已。

这是她的血亲,是她的孽债。

多么奇怪。她本以为自己早就不会为他难过,也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居然依旧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皇甫思凝垂首,轻声道:“父亲。”

皇甫云来淡淡道:“我哪敢认你这样的女儿?”

女儿。这两个字在皇甫思凝舌尖上一徘徊,苦涩之极。他并不认为她是他的女儿,但在别人眼里,她的身上永远流着他的血。凤欢兜的眼死死盯着她,是彻骨的憎恶——

如果你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大概不会这么想杀了你。

她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他的女儿。皇甫思凝缓缓道:“父亲,我的女儿呢?”

皇甫云来道:“你还未出阁,哪里来的女儿?你虽然一贯不知羞耻,我堂堂相君难道不要颜面?”

皇甫思凝道:“你明明知道她的来历。”

皇甫云来阴恻恻道:“若非知道,我早就打断了你的腿。”

皇甫思凝道:“我见到她在别人怀里。”

皇甫云来道:“儊月的凤将军,不是和你很熟稔么?你何必假惺惺来一句‘别人’。”他冷笑了一声,“我与凤将军交谈甚欢,忽闻那小儿涕泣不止,惹人烦忧。我正准备吩咐将她扔出去,恰逢凤将军言称——”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凤春山望着瑟瑟发抖的奶妈,表情很古怪,道:“你要扔了她?”

他道:“凤将军?”

凤春山略一颦蹙。极快,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异样的森然,道:“这么细皮嫩肉,扔了岂不可惜。”

他道:“凤将军待如何?”

凤春山打了个响指,道:“我一向喜爱生啖小儿心肝,不如留着送与我做夜宵罢。”

她带来了兜兜的消息。哪怕想要金山银山,他也会应允,更何况只是区区弃婴的性命。

皇甫思凝轻轻吸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心安还是不安。

皇甫云来道:“现在你知道了,你待如何?”

皇甫思凝顿了一顿,唤道:“相君。”

皇甫云来轻慢道:“哦?”

皇甫思凝道:“凤将军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见到你的女儿了。”

皇甫云来猝然转首。

皇甫思凝定定凝视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从来也没有。他的面庞苍白,肌肤不复光洁,处处攀爬着细小的纹路。年轮永远不会宽宥任何人,天亦有情天亦老,原来他也会有衰老的那一日。但他的双目睁大了,闪着明亮的光,前所未有的光。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视她,满怀喜悦。

“所以……所以她说的是真的?那……那真的是兜兜?兜兜她……”皇甫云来一阵含混反复地呢喃,柔情如水,眸子里竟似含泪,“兜兜,兜兜……”

皇甫思凝无声而笑。她想起为令花见守灵的第一夜,她与皇甫云来二人静静跪在祠堂。皇甫云来手抚着冰冷的灵柩,目光柔情如水,笑弯了腰,所有眼泪皆出自狂喜。

皇甫云来的眸光陡然凌厉了起来,道:“你怎么会见到兜兜?你想对兜兜作甚!你是不是想和那个毒妇一样,对兜兜……”

皇甫思凝道:“相君,我没有那个能耐,你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

皇甫云来冷冷道:“天下最毒妇人心,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毒妇出阁前,不也是所谓兰质蕙心,菩萨心肠,被吹捧为天下一等一的善女?她心如蛇蝎,雕心雁爪,还妄想当耆婆。可惜我绝不是鸠摩罗炎。”

皇甫思凝垂下眼睑。每一个字都很轻,几乎能被这夜风吞噬。

“……不是母亲。”

皇甫云来以为自己听错,皱起了眉,道:“你说甚么?”

皇甫思凝道:“母亲当时……一心一意想嫁与相君,外祖不忍拂逆她的意愿,确实派人去找过相君的妻儿。他们身携万金,希望说服她自请下堂。”她吐字很慢,小心翼翼,似乎用尽了莫大的勇气,“根据回禀,相君的妻子一口回绝,他们无奈,只好折戟而归。”

皇甫云来愣了一愣,很短暂,旋即嗤道:“你以为我会信这种一面之词?是姓令的毒妇说的?当我是三岁小儿?”

皇甫思凝摆首,唇齿间有一种难言的苦楚,道:“相君,母亲临终之时,你不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只有我和表兄守着她,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你不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皇甫云来倏然站立,大怒道:“你胡说!你知道什么!她亲口向我承认过——她承认是她——”

夜阑几处疏砧。黄叶无风自落,飘零他的肩头。皇甫云来有片刻怔忪。

那场祸事后,他为凤猗和兜兜收殓下葬,立碑拜祭,很快返京,主动拜访令府。

那是他与令花见第二次见面。他先前从不曾认真窥清她的模样,这一次死死睁大眼睛,细细打量她的一举一动。长眉侵鬓,玉颐笼羞,艳红的衣裙本来是极俗气的色彩,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无一处不妥帖恰当,如炎炎烈火一样美丽耀目。

令花见望见他,脸颊上染了淡淡粉色,立即屏退诸人,轻声道:“皇甫修撰,请你节哀。我听闻噩耗,也很悲痛,很抱歉……”她缓缓垂头,雪白一截脖子,“其实我知道,之前家父为了我,曾经派人前去……”

他打断了她,厉声质问道:“是你?”

令花见瞪大了眸,本来粉白如桃花的面容一丝丝萎败,化为惨白的尘泥。

她的眼里慢慢盈了泪,道:“你这样想我?你认为我是那种人?”

他的心早已被狂怒占据,只切齿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指使家奴扮作强盗,杀人放火……”

令花见咬紧下唇,咬得渗出血渍。他紧紧盯着她的神情,希冀在里头找出一丝心虚。她忽然倔强地扬起脸庞,笑道:“好,你说是就是!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喜欢你,为了得到你,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做得出来,你满意了么!”

她明明在笑,脸颊上却挂着很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摔落。

皇甫云来踉跄了一下。他按住自己的眉心,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们母女俩其实并不肖似,但唯独在倔强的时候,神情一模一样。

他厌恶这样的目光,专心致志地望着他,清澈而无瑕,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他又一次登门拜访,跪地求娶。不出意外,只要他诚挚致歉,再笑一笑,令花见便喜不自胜,轻易地原谅了他,非他不嫁。

他无数次冷笑。她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她以为自己能够取代凤猗与兜兜,抚慰他的伤痛?那是他决定一生一世去爱的人,最后留在这天地的只有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他发誓要报复,他要令氏付出代价。

但他不着急。他很有耐心,他不会便宜了他们,他要慢慢来。

娶令花见只是复仇的第一步。他一边平步青云,一边冷漠而缓慢地折磨她,不为外人所知。他偶尔也会和颜悦色,因为他发现,只要他露出微笑,她也会满脸欢喜。把这样的欢喜摧毁才最摧折心肝。她会怔怔地看着他,但很快就不会再哭了。

皇甫思凝也与令花见一样,肤浅而愚蠢。矮矮的小女孩,仰起脸,一笑起来豁着牙,丑得可笑。笨手笨脚地跟在他身后,总是倾尽全力讨好他,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只希望他开心。

他真是厌极了她们。他把令花见弃如敝屣,他把令氏斩草除根,这个世上关于令氏的一切几乎都灰飞烟灭。偏偏多出了一个女儿——那是铁证——他的骨血居然与令氏相融。这证明他的复仇并未完成。

但如今某个最可怕的想法浮现心头,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皇甫云来呓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

如果不是令花见,如果不是令氏,那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终于沉冤得雪了!她对霜留是连抢带救,俗称抢救=。=

令花见也沉冤得雪了。她年少气盛口不择言,代价太过沉重。

***

*耆婆&鸠摩罗炎:佛学家鸠摩罗什的父母。

《开元释教录》:沙门鸠摩罗什。秦言童寿(一名鸠摩罗者婆外国制名多以父母为本什父鸠摩罗炎母字耆婆故兼取为名也)。

《晋书》:鸠摩罗什,天竺人也。世为国相。父鸠摩罗炎,聪懿有大节,将嗣相位,乃辞避出家,东渡葱岭。龟兹王闻其名,郊迎之,请为国师。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诸国交娉,并不许,及见炎,心欲当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罗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岁,母遂与俱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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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们投雷撒花营养液~~没赶上12号更新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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