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左右，常德城里的几家外国洋行门前围了许多人。从这些人的模样和穿戴来看，他们大都是长年跑生意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兑换现金的票据，等待着洋行开门。冥天远远地看着英国洋行门前那群人排成了长龙，他长长嘘了口气。在他稍感轻松的当口，他忽然敬佩起薛之恒的谋略起来。他想，薛之恒与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级，实实在在地为他们做了一件十分靠谱事情。冥天反背着手，得意地回到了水务公司，喝着茶等待着那些人带回令人兴奋的消息。
不到九点，分派下去取钱的人陆续回到了水务公司，他们脸带笑容，将领回的现金交到了艄公手里，艄公戴着老花镜乐呵呵地忙着登记入帐。此时的水务公司人声鼎沸，讥讽樱花洋行的调侃声此起彼伏。
冥天扫了眼大堂里的人，粗略的估算出了大部分人已经回到了公司。照这样的速度，他估摸中午前应该完全实现了他们的计划。
宫本清一认为自己严丝合缝的计划，竟然在一个上午的工夫就彻底被打乱了。常德水务公司全部取走了存在几家洋行内的所有现款之后，他才得到那几家洋行的通知，这使他大伤脑筋。本是高度机密的会议，怎么一下子就被对方知到了？除之之外，他的消息来源也很滞后，法国、英国的几家洋行是故意隐瞒情况不报，还是他们没有发现水务公司的诡计？
宫本清一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中午下班时间。熙然冒冒失失地撞进洋行，见到宫本时脸色铁青，一个劲地朝宫本说：“不好了，不好了！”
宫本没有理会熙然说的是什么意思，瞪眼看着熙然，宽慰他让他慢慢说。熙然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接过雪凝为他倒来的开水，一口气喝完，抹了一把嘴角，才慢吞吞地说，他上午去了几家与水务公司有业务往来的洋行，洋行前排成了长队。起初他对这并不放在心上，又去了另几家洋行，这几家的门前同样是这样的现状，他感觉有点奇怪，便上前问排队的人，他们的回答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熙然突然明白了，水务公司得到了消息，他们提前下手了！但他仍不死心，找了多家洋行协商，让他们立即停止对水务公司的支付。洋行的掌柜很是无奈地说，他们都是水务公司的债主，手里都有与水务公司的合同，这钱又不是付给水务公司，樱花洋行也没说不准给水务公司的债主支付。就这样扯来扯去到了中午，各家洋行报告说，水务公司存在他们那儿的资金全部支付完了。熙然顿觉大势已去，匆忙跑到宫本这里来汇报。
宫本听完熙然的报告已经恼羞成怒，他将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摔，瞪眼朝身前的两位浪人吼：“快给我查，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水务公司！”
……
薛之恒下午去了趟刻字摊，刻字摊在离花行不远的城墙脚下。薛之恒到达刻字摊时，那里没有要刻图章和要代写家书的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将一枚图章递给脸庞消瘦的男子。这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头戴一顶破烂露洞的礼帽，额头有几道很深的皱纹，看样子已过半百。他接过薛之恒递来的图章，冲对方一笑，然后看向薛之恒身后：“没尾巴吧！”
“放心吧，身后还有苗佬盯着！”薛之恒在摊前坐了下来，从身上摸出了一包纸烟，用手指弹了弹烟盒的底部，两支雪白的卷烟从烟盒的开口处跳出一截。他抽了一支递给对面的男人，然后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白烟。
“这事办得漂亮！”薛之恒一笑，对对面的男人说。
对面的男人停住手上的活计，抬头看着薛之恒，脸上突然变得惊喜起来。他拿起柜上的火柴划了一下，一股火苗“嗖”的一声窜得老高。他偏了一下头，把燃着的火柴凑到了嘴上的纸烟上点燃，“吱吱”的吸了两口，目光停留在了薛之恒得意的脸上。过了一会，他又埋下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一枚图章，从嘴里发出很轻的声音：“全部取出来了？”
“分文不少！”薛之恒回头看了看背后，像似在自语。
“那就好，迟墨知道了这事吗？”对面的男人仍埋着头，看似不在与对方对话。
“嗯，一大早就给他发了加急电报，估计这会正往回赶呢。但他不知道我们取出了洋行里的存款！”薛之恒回过头看着埋头刻章的人。
“这事不会这么完了，要当心宫本的反扑，取款的那些人都吩咐好了？”刻字的男人停出一只手，抽出含在嘴上的纸烟，向地上弹了弹烟灰，又把半截纸烟含在嘴上。
“这个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常年与水务公司有往来的最好朋友！”薛之恒很自信地告诉刻字男人。
刻字男人不再多问。手里的图章在他锋利的刻刀下来回旋转了几次之后，他扔掉嘴里的烟蒂，把图章凑到嘴前，吹掉图章上的灰尘，将图章递给对面的薛之恒。接着一脸严肃地对薛之恒说，当前的局势十分严峻，东北局势战争一触即发。全国各地，特别是上海等地在疯狂地打压我党的发展，长沙有很多我党的地下组织遭到了国民党军警的破坏，多名领导人被捕。现在又面临外国资本对民族资本的打压，常德的地下党组织要高度警惕，内防国民党政府反动势力、外防国外势力对我党支持的民族企业破坏。怎样保护好我们党在常德发展起来的民族企业，为我们党提供经济上的支撑，是当前常德地下组织的重要任务。他希望常德水务公司不仅仅是发展企业本身，还要将更多像滕迟墨、冥天那样的有一定进步思想，和具有对民族正义感的劳苦大众吸收进他们的公司来。人多力量大，时机成熟时，可以把他们发展成常德的地下武装。
薛之恒听到这些热血沸腾起来，一个劲朝刻字佬点头。刻字佬朝薛之恒使了个眼神，薛之恒会意起身，但他没有急着离开，很是顾虑的对刻字佬说，从去年开始，从麻阳流入常德的难民越来越多，光靠水务公司的接济也不是个办法。他有一个想法，在水务公司的基础上成立一个麻阳会馆，把他们全部组织起来为水务公司的下属各个商行、作坊、木材行、水运做事，这样为他们解决了生计问题，也为水务公司分担了压力。这事由滕迟墨来做，他们都是麻阳老乡，这样可靠，不容易引起官方的怀疑。会馆的目的是不断壮大水务公司的势力，达到维持企业自身的安全，也为我党的地下工作提供更多力量上的保障。
“要得！你可先同苗佬、艄公和冥天他们商量，等迟墨一回常德就抓紧去办！”刻字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朝站着薛之恒一挥手。
薛之恒回敬了一个笑，转身朝巷子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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