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凌晨四点钟了吧，或者是五点钟？陈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在心里默默地念：沉静，沉静，沉静沉静沉静……想象着母亲柔软的手还在背上轻拍。终于还是“腾”地一下坐起身，掀被下床。
客厅里没有一点光亮，又是农历初一，连月光都看不到。可是这并不影响她在黑暗中行动，塑料拖鞋打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刺耳。她干脆踢掉它们，光着脚踩在地上，北方的冬天即使室内有暖气脚下还是传来一阵凉。陈敬猫一样地小跑到电视机前，匆匆往影碟机里胡乱塞了一张VCD就蹿到沙发上去了。
画面逐渐亮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放进去的是《大明宫词》，不知道是哪一集，可是也不愿意再下去换，就那么窝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看。烟火散尽的夜空下，面具后明媚的男子面容，脸上仍旧挂着泪痕的青涩少女。抬起身找遥控器，东翻西找了一阵之后终于放弃，视线只是渐渐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水帘。睡着之前她看到的最后影像是太平公主穿着大红的绸缎婚服，脸贴花黄坐在新房里等着她的夫君进来，然后她睡着了。陈敬也睡着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室内的暖气正起来，她的身体埋在一堆抱枕里取暖。红色的布艺沙发上堆放着将近十个抱枕，怎么一个一个买回来的呢？不过是因为寂寞罢了，她承认，她只是寂寞。
刷牙，洗脸，涂隔离霜，然后挤上周末的地铁，在公司对着计算机敲满八小时或者更久。虽然是周末加班，但是她心里没有丝毫抱怨。不是因为她爱岗敬业，而是因为她的周末本就毫无计划。除了定期去超市购买补给，大多时间她都在“宅”。QQ，MSN常年隐身，不使用手机铃音，习惯在自助式商店购买服装，极度厌恶饭局、KTV和一切噪音。
没有中央空调的噪音，即使有些冷都是可以忍受的。可不知道是少眠导致的脑子不清醒还是电脑病毒入侵，最后一个程序怎么也调试不通。但是她不急，这也是前项目经理最欣赏陈敬的地方。她的公寓里没有猫，也没有狗，甚至连一条金鱼也不曾养，几点回去都是一样的。
她常常做一个梦：自己躺在一片死海里，沉不下去也不能游动，每每用力挣扎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百度大叔和谷歌大婶儿说这种情况民间俗称“鬼压床”，大虾们提供了统一偏方——把刀子、剪子一类的尖锐器具放在枕头底下用以压惊，她神经质地一次放了水果刀，美工刀还有剪子，效果不彰，而人却慢慢习惯每天天亮之前半个小时就醒来。
她想过改变这种看似不太良好的状态，甚至答应了管行政的大姐安排的相亲，效果还是有的，只是有些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范围——比如,今天的单独加班。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所以陈敬承认她当初是有点饥不择食，导致现在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明明是那男人刻意
刁难，同事即使清楚情况，也只当八卦来看，恨不得他们每天更新剧情更好。
前天那位大姐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小陈啊，你当初看走眼了不是，现在那位成了项目经理，你坐这儿多尴尬。”
尴尬她倒没觉得，不过是跟那个人吃过两次饭，看过一场3D电影——八十块钱的电影票还是自己掏钱买的，怎么就该尴尬了呢？
见她不言语，大姐反而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背说：“多亏你脾气好，这些日子不声不响的，不然我也难做人，下次大姐一定给你再介绍个更好的。”
“不用了。”
听她拒绝，对方努努嘴，“这傻丫头，不这样怎么结婚啊！显示器里还能钻出个老公来？”
“真不用了，现在这样儿挺好。”
“女人啊，一辈子还不就求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你现在是年纪小，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一个热心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热心于做媒的女人，“女人啊，就好像橙子，过了时令，外表保存得再好也没有人愿意买。现在是你挑别人，以后就只能等别人挑你了。”
“那男人是什么？”她问。
“男人呐，男人是海参，越老就越值钱呗。我跟你说啊，这次这个条件绝对优秀，家里父母都是公务员，金饭碗又有退休金。家里有两套房子，小伙子在工商银行做网络管理，虽然工资不高，但是那是正式编制，懂不懂？”说到重点之处，松弛的面部肌肉都因激动而颤抖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潜力股。”
几次想说话却找不到空隙，只听大姐滔滔不绝地说明男方的身高、学历、薪水，等等等等。她忽然很想笑，一个人在真正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微笑，也只好微笑。
她这一笑却把大姐看得一愣，问她：“你笑什么？”
“呃……没什么，就觉得人家条件这么好，我好像有点配不上。”陈敬摸摸耳朵，言下之意——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走神儿了……她拍拍脑门，冰凉的手指让大脑清醒过来。敲击键盘，输入编译命令，回车。
调试窗口的succeed与电子门的读卡声音同时响起。
“哟！陈敬啊，怎么今天还来公司加班？”原来是办公室的联谊女王刘靓靓，联谊的黄金日，女王从鞋子到耳钉无一不是亮晶晶的夺人眼目。
“哦，调一个程序，这就走了。”
终于把源代码上传服务器，关机打卡。刘靓靓也在电梯间里，对着光洁如镜的电梯门左左右右地检视妆容，她平时与刘靓靓并不熟，不过是点头打招呼的交情。可是两个人呆在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里总得说点什么，这么想着就把手里摆弄的电话放进包里说：“穿得这么漂亮，有约会？”
无论真假，人总是喜欢被赞美的，美人盈盈一笑，“哪儿啊，有个朋友在演艺公司混，正好张学友今天在体育馆开演唱会，就去凑热闹。”又眨眨戴着蓝色美瞳的大眼睛说：“要不你也一起来玩儿吧！”
“好。”
其实刘靓靓不过是说句客套话，陈敬
不是不懂，所以看到美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时也能做到视而不见。一路上电话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包里，而这一天的时光已经剩下不多。所以陈敬二十三岁的生日注定只能默默地过去，然后在日历上被随意地划掉。她忽然对这种孤独感到可耻，冲动地想把现在的一切都撕个稀巴烂。
距离开场只剩下半小时，歌神的演唱会座无虚席，刘靓靓的朋友是个长相喜感的年轻男人，从场内出来接她们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面巾纸在那张圆脸上不停地擦汗，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气会不会感冒。
刘靓靓跟他介绍：“这是我同事，张学友的铁丝儿。”
陈敬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笑着打招呼：“你好！麻烦你了。”
小胖子倒挺爽快，“不麻烦不麻烦，正好VIP那片儿有几位都过不来了，座位空着也是空着，赶紧跟我进去，挑个好的。”
最后刘靓靓自然跟小胖子坐在VIP的中间位置，陈敬被单独安排在视野绝佳的第二排。这是她第二次看现场演唱会，但还是第一次坐在这么好的位置上，坐在这里几乎都能用手机拍**上舞者的手势动作。
陈敬并不如刘靓靓所说是张学友的歌迷，她唯一的偶像是王菲，但是就凭他这么多年娶妻生子从无半点绯闻，她也是喜欢这位天王的。张学友的CD她也听过很多，现在听到现场的声音总有些幻梦般的不真实。所有的曲目都按照发行年份一一演唱，甚至有几首进行了很大胆的重新编排，可她倒觉得CD的原版本更好听些。这是演唱会嘛，自然要跟CD不同的，她想。
清晰慵懒的吉他声响起，他唱：“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她记得月台汽笛声声在催，播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嘿陪人们流泪，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就跟1999年的那个版本一样，分毫不差，连换气的方式和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
“你……”充斥在场内的音乐声中，她却清晰地听见有人说话。
陈敬喜欢这把声音，如同幽暗隧道口的一缕光，清澈沉稳，有微微的暖意，穿越了那么远不知道多少光年来到她的耳边。
直到那只修长如白玉雕琢的手递过来那一方手帕，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哭了。她慌着手脚拿手背去擦，反而越擦越是忍不住地流泪。
“嗤，你哭什么呀？”动人的嗓子说起话来是慢条斯理的，没有一丝尴尬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
陈敬也觉得奇怪，想想自己确实哭得莫名其妙，嘴角也翘起来：“我就是觉得张学友唱歌特别好听。”把手帕递还，那人却没接，反而把她手里的手机抽走。她这才猛然抬头——年轻男人的侧脸，还有缓缓注视着她的深黑眼瞳，她忽然就想起太平遇见薛绍的那一幕，不可抗拒的宿命以及无可挽回的爱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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