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西羌攻入大梁，西羌人会因为我是女子而心存怜惜么？”陆青冷冷反问。
沈白没有回答，语气却依然坚持：“副将人选臣今日就会定下。”
萧祁一时无言，只是默默看着两人。这一刻他十分纠结。战场凶险，他出于私心也十分不愿陆青以身犯险，可陆青又如此坚决。
这时小太监又进来通传：“殿下，江少卿求见。”
萧祁微微一愣，沈白眼中也隐隐有疑惑之意。
“传！”
江遥一袭绯色官袍，乌金皂靴，撩袍跪地，朗声道：“臣奏请太子殿下任命英宁郡主为副将！”
“江少卿，你这是为何？”
萧祁眉目微动，看着跪在地上的江遥。
“京城军力不足，可从晋州调兵。郡主文武双全，堪为副将。”江遥从容不迫地答道。
“江大人，战场凶险。你可想过如若她不能回来，你该如何？”
沈白心中微恼，语气也隐隐不悦，甚至有几分凌厉。
江遥身姿笔直，目光明亮，语气坚定地回道：“英国公之女不怕凶险。她若不能回来，臣便——终身不娶！”
陆青瞳孔微震，抬眸看向身侧的江遥。江遥没有看她，但她看到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很感动，江遥是懂她的。她已经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没指望任何人为她说上一句话。但是，有个人，愿意相信她支持她。
萧祁沈白神情也微微一滞，沈白放在地上的手悄悄攥紧。
怎么会这样？这个江遥在做什么？大敌当前，他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太子的面表白心意，这人莫不是疯了？
萧祁有一丝动容，他自然是清楚陆青武功和谋略的，完全可为副将。他定定地看着陆青，问出一个问题：“陆瑛，你为何非要去？”
陆青抬起头，直视萧祁，眸光清亮，答道：“因为我要为陆家续写一个完美的结局，英国公府亦不该以败仗草草结尾！”
萧祁怔了一瞬，陆青眸中的坚定赤诚在某一瞬间打动了她。沈白的心也被这句话激荡起涟漪，不禁有几分懊悔。自己原来不懂陆青的心，只以为她是急于立功封侯拜相。
他想着自己立下军功会给陆青想要的荣耀，哪怕封个诰命夫人，只要她想要。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陆家的这个荣耀要靠陆青自己去拼命书写。
他微微侧首看向那个身姿如松的男子，自己头一次有溃不成军的感觉。
“好，孤允了！”
沈白走出文华殿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他站在宫城高高的台阶上，只觉得手中的帅印重如泰山。但这份重，却是他心之所向。
从他弃文从武，决定考武举的那一刻起，就想象过这一天。
沈白看向身旁的陆青和江遥，两人皆长身玉立，连衣裳颜色竟然都是一样的，在夕阳下宛如一对璧人。
他心中郁闷至极，连带着脸上神情也有几分不自在。他深深地看了陆青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大步离去。
江遥静静走在陆青身侧，两人沐浴在夕阳余晖中，连侧影也带了几分温柔。宫道很长，偶有风声穿过，宫人来往。
“多谢江大人为我进言。”陆青柔声道谢。
江遥俊逸的脸上浮起一丝怆然的笑：“其实我心里也很不安。可你想做之事，我便助你达成。”
“晋州军里我会给你安排四个武功高强的亲卫，护你安全。其中有一个女子，可以贴身照顾你，与你作伴。”
江遥温柔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我等你平安归来。”
沈白大步出了宫城，一路策马回到家中。
刚进角门，就看到神色凝重的父亲负手而立，似乎在等着他。
“回来了。”沈修低哑开口道。
纵然再多的不舍不愿，他也知道距离出征的时辰很短，需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轻叹一声，没有多说，只是拍了下沈白的肩，温声说了一句：“平安归来！”
沈白望着父亲清瘦而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心中一紧，顿觉万分酸涩。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艰险万分，亏欠了父母。
他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陆青的面庞，下意识摸了下手腕上的佛珠，她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么？所以当初将这串佛珠送给了自己。
只是今日江遥的那句终生不娶还萦绕在耳边，他没想到那个江遥性子清冷，对待感情却是如此热烈，决心是如此坚定。
江宅，江离推开门正准备出去，就看到了一个紫袍男子在门口负手默立，神情踌躇。
“又来做什么？”江离撇撇嘴，俏生生地问道。
裴纪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没有了平日的风流不羁，隐约有一丝忧伤。他将一只手从身后伸出，一只精巧的莲花灯递到江离面前。
这莲花灯似曾相识，江离目光微怔。这似乎是中秋节灯会上自己看中的那盏花灯，也是他们初遇那天。
没想到，他从那天就准备了给她的礼物。
“本来想等上元节送你，怕赶不上了。”
裴纪眉目间有一丝黯然，柔声道：“你收下吧。提前祝你上元节快乐。”
“你怎么了？”江离的语气不自觉地柔软起来，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
“西羌二十万大军进犯云州，公子我要去扬名立万了。”
裴纪粲然微笑，这一瞬仿佛又变成平日里那个风流倜傥的儿郎。
江离瞬间百感交集，柔肠百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忧伤。她垂下眼眸，喃喃道：“没想到你竟然去打仗。”
“那以后不能再叫我公子哥了。等我回来时，该叫我将军了！”
裴纪微微扬眉，故作轻松地调侃。
江离也难得地没有顶嘴，只轻声道：“战场刀枪无眼，你千万要当心。”
裴纪心中一软，握住江离的手，江离睁大了眼，只感觉心跳似乎慢了半拍。
江离感到手心微凉，裴纪将一个圆润光滑的物件放入她掌心，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这蛤蟆你还是收下吧。只怕送给别的姑娘人家也不要。”
江离鼻子里哼了一声，手却紧紧握住了蛤蟆。两人四目相对，怔然许久，裴纪眼中隐有柔情不舍，却也只能缓缓松开她的手。
“我走了。”裴纪低头说了一句，心口处蓦然疼痛。
此去前途未卜，他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唯恐给对方徒留困扰。
他缓缓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传来江离的声音。
“裴纪。”
裴纪转头，看到江离眼中的晶莹和嘴角的微笑。
江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语气也温柔至极。
“我等你回来。”
裴纪黯淡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他读懂了江离这句话的含义。他静静望着江离，默然良久，最后点了点头，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远去，没有回头。
裴纪是想回头看一眼的，可是他不能。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再来见她吧。
江离目送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在街头，再也看不见。她垂眸看向手中绿油油的翡翠蛤蟆，形态雕刻的栩栩如生，像极了裴纪嬉皮笑脸的模样。
江离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蛤蟆，不由得莞尔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