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莫要担心，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客栈。”高珩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似乎打算今日不灌醉他们绝不罢休，赶紧又吩咐几位美人给倒酒。
不怀好意，陆青心里暗暗想。转头看向陆长风，见他面无表情，正沉思不语。她不禁讶然，师父今日好生奇怪，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喝了几杯，陆青便不想喝了，她可不想陪高珩玩这无聊透顶的游戏。高珩便不再管她，只一门心思灌另外两人。
陆长风平时很少饮酒，最多不过几杯，但今日却喝了许多，眼中隐隐有了一丝醉意。
陆青心中恼怒高珩，便一把夺过陆长风的酒杯，一字一句道：“我替师父喝。今天非得灌死你不可。”
但陆长风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青儿，师父想喝。”
陆青愕然，诧异地看向他，却看到他眼中一片清明，陆青只好缓缓放下酒杯，沉默不语。高珩意味深长地一笑。
陆青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陆鸣喝的面色通红趴在了桌上，又眼见高珩与师父一杯接一杯，仍面不改色，终于忍不住起身说道：“够了，酒鬼，我们认输行了吧！”
高珩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低头附到微醺的陆长风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附耳低语。
“认输么？……怀靖太子……”
陆长风身子轻微顿了一下，低垂的眉眼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静静地垂头坐在那里，许久未动一下，身影隐在昏黄摇曳的光里，清冷而落寞。
陆青走过来，一把推开高珩，伸手将陆长风扶起。又对高珩冷冷命令道：“你把我师兄扶上车！”
“遵命！陆公子！”高珩露出一个嬉皮笑脸的笑容，让陆青顿时心生嫌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个讨厌鬼，究竟什么时候消失。
陆青搀着陆长风走向马车，陆长风意识尚清醒，身子并不重，他依偎着陆青更像是寻一个依靠。
陆青将师父在马车安置好，就见高珩扶了陆鸣进来。陆青坐到马车前方，握紧马辔，对高珩冷冷说道：“下车！”
“遵命！陆公子！”高珩跳下车，对陆青拱拱手，陆青目光锐利地盯了他一眼，神色冷淡地驾车离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夜色中，高珩才收起戏谑的笑容，眸中尽是肃穆漠然。
到了客栈，陆青让伙计帮忙将陆鸣扶进房间，自己去扶师父。
陆长风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如行尸走肉般任陆青摆布。陆青端来一杯茶喂陆长风喝下，一脸担忧地问道：“师父，你怎么啦？”
陆长风坐在床边，将目光移向陆青，看到陆青眼中的殷切忧虑，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柔情，他伸出手摸摸陆青的脸，柔声道：“师父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是不是这个高珩有问题？我明天就赶他走！”
“不是。青儿不要担心，回去休息吧。”陆长风轻抚了一下她的头。
陆青只好起身，但心中似乎仍有些不放心，又问道：“师父，那个高珩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来自东齐皇宫？”
高珩那句太监对食之语让陆青生了疑心，她等着陆长风的回答，却只等到无言的沉默。她心中微微失望，转身离开。
直到门被关上，陆长风才抬起眼睛，凝望着桌上那摇曳的灯火良久，脸忽暗忽明，一双眼睛仿佛透过那一盏油灯望到了远处另外一个地方。
陆青宿醉醒来，仍有些头痛。她揉揉太阳穴坐起身，见天已大亮，简单洗漱罢，便准备去看陆长风。
她站在门前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推门而入，却发现被褥已整齐叠好，难道师父已经起床了么？
她噔噔噔走下楼，一楼也不见师父身影，叫来伙计一问，竟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是有人来找他么？”陆青问道。
伙计想了想答道：“好像是有一位公子，两人出了门往东去了。”
陆青抬脚便向外走，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往东搜寻着陆长风的身影，街上早点铺子也已开了门，洋溢着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息，淡淡的包子香味传入了陆青鼻尖。
似乎有点饿了，陆青揉了下肚子，算了，找师父要紧。陆青想着加快了脚步。
云州桥上，两个英挺的身影并肩而立。晨光熹微，白霜铺地。
“皇兄，数年不见，别来无恙。”高珩望着远方薄雾中的河面，淡淡一笑，先开口道：“其实我对一个已经死去的太子没什么兴趣，一朝天子一朝臣。只不过这是父皇的心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今年偶然得知一个秘闻，宫内竟然藏有一条密道，便命我暗访你踪迹。多年未见，我却依然能认出你，只因你这张脸像极了当年的端慧皇后，毕竟端慧皇后美貌令人过目难忘。”
“恭喜你做了太子 。”陆长风语气平静，面容也没有一丝波澜。
高珩笑容苦涩：“世事难料。从小我便仰望你，如今我在这个位置，方能体会你当年心境。”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能自由自在多活了这么多年，我已心满意足。”
陆长风的眼睛如这冬日晨曦里平静的河水，冷寂萧瑟。
“已经死去的人何必再多此一举。父皇已老去，我也不想每天睡不安稳，担心你徒弟来寻仇报复。”
“且祝陆兄余生在梁国平安顺遂吧。”
高珩转过脸来，微笑着看向陆长风。
陆长风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声音落寞苍凉：“我此生也绝不会踏入东齐半步。”
“那高长珩便告辞了。山高水远，后会无期，望善自珍重。”
高珩拱拱手，深深地看了陆长风一眼，撩袍转身大踏步离去，没有回头。
陆长风双手负后，立于桥上，静静地望着河面，此时枯苇苍苍，白霜茫茫，是如此凄清萧寂，一如他此刻的心，更如当年踏进梁国的那天。
直到一声师父，将他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他转过头看到陆青秀美的面庞，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忧虑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