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点亮灯烛，刚翻开一本游记，就听到了轻微的叩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江遥缓步走进来，坐在了桌子对面，含笑道：“见你还未睡，过来看看。”
陆青拎起茶壶，为他倒上一杯茶。江遥静静地看着她，道：“我已放出消息，死者有一外室所生的庶子幸存，被大理寺保护。”
陆青抬眸看向他，竟然利用凶手的仇恨心理引蛇出洞。
如果换成自己，大概也要忍不住勘探一番。只是不知那凶手会不会上钩，且静静等待吧。
深夜，陆青听到了刀剑相接的声音。她穿上外衣推门而出，衙役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大理寺的院子，陆青脚步一滞。
她终究是来了，义无反顾，不管消息是真是假。
江遥看向陆青，眸光微亮。陆青慢慢朝人群走去，她想看看那个女子，与她一样有着刻骨仇恨的女子。。
一群衙役围住了那个女子，火光照亮了那女子清秀的面庞。她一袭黑衣，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肩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染。
“明月？”
陆青怔住，怎么会是玉棠馆的明月呢？
她平日里是那么善良温柔，看见厨子杀鱼都心疼不已，不忍去看。她对每一个人都轻声细语，极尽耐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她弹琴的指法。自己能把那首《归来》弹的这样好，还多亏了她。
明月也看到了她，笑容苦涩，先开口道：“青儿，很意外是不是？你眼中的好姐姐竟然是个杀人凶手。”
陆青缓缓走到她身边，跪在地上，将她单薄的身体搂入怀中。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明月脸上浮起一丝怆然的笑。
陆青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定是有苦衷的。”
明月目光忽而悲愤，眼中的滔天恨意让周围站着的人心中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她语气也冷冽的仿佛从地狱传来：“我恨他。所以我必须让他家一个不剩。哪怕是个婴儿，我也不会放过。”
“我家本是平州富商，一家人过得安乐无忧。我自小锦衣玉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十二岁那年，管家吃里扒外，觊觎我家钱财，伙同外边的贼人，引狼入室。那个暴雨夜，我祖母，父母，还有三岁的弟弟，所有仆人，都命丧他们刀下……”
泪水从明月脸颊无声滑过，明月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而凄厉，仿佛看到当年，流露出恐惧和痛苦。
声音也悲凉而颤抖，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在轻颤。
“青儿，他们还糟蹋了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晚……好多人……好大的雨……他们笑的好可怖……那个畜生……就在旁边笑着看着……”
“明月姐姐，你别说了。”
陆青声音有一丝哽咽，她紧紧搂住明月，用手轻轻拭去明月脸上的泪。
江遥垂下眼眸，周围站着的衙役也面露悲戚之色，纷纷别过头，不忍再看。
明月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而无惧。
“不，我要说。即使死了被人看轻，我也要说出他们的罪孽 。”
“他们糟蹋完我，本也想杀了我，一个武艺高强的道士恰巧路过救下了我。他收我为徒 ，教我武功……后来我要报仇便拜别了他。那贼人头子，我去年也找到了他，杀光了他们一家几十口子。”
“连襁褓中刚满月的婴儿，我也朝他胸口刺了一剑……血崩到我脸上……我杀那婴儿的时候他还对我笑……怪只怪他没投好胎。”
明月笑容悲怆而凄美：“他的种，也是坏种，不能留。”
“平州灭门案也是你做的。”江遥沉吟道。
“对，是我，也是一样的手法。我杀完人就来了京都，他们找不到我。”
江遥没有再说什么，平州知府倒是聪明，为了结案，让几个犯了案被判死刑的贼人顶了罪。
明月的嘴角突然涌出鲜血，陆青微微疑惑，搭上她的脉息，露出震惊的神情。
“你服毒了？明月姐姐你是专门来赴死的？”
陆青望着面色惨白的明月，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火把的照耀下，透露着绝望的死气。
“青儿。我心愿已了，没有遗憾了。我报了仇，可也做了孽……我只想认罪，以免连累无辜。姐姐以后不能再教你弹琴了……你替我…谢谢玉棠姐的收留……”
明月伸出手，轻轻抚上陆青的脸颊。
“明月姐姐，你想葬在哪里？”陆青强忍住泪，柔声问道。
“那麻烦你……送我回……父母身边…”
明月仿佛看到了她的父母，嘴角带着一丝如孩童般天真烂漫的微笑。
她缓缓闭上眼睛，手也渐渐垂了下去，陆青却抱着她久久未动。
江遥解散衙役，走过来唤了一声陆青，陆青才缓过神来。
江遥看着陆青沉默悲哀的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内疚。他的冷漠，逼死了一个可怜的女子。
青楼女子地位低下，多为世人不齿，陆青却对一个青楼女子温柔至极。
陆青目光黯然，却也异常地平静，仿佛已见惯了生死。
江遥蹲下身，垂下眼眸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陆青摇摇头，道：“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错的是做恶的人。”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明月凌乱的发丝，转头问江遥：“她真名叫什么？”
“苏月。”江遥从身上掏出那枚坠着珍珠的金耳环，递给了陆青。
陆青接过耳环，又问：“那我明日可以带她走吗？”
江遥点点头，想伸手去抚摸下她的头发，却又忍住了。
他柔声道：“你去休息，我会安排的。”
陆青应了一声，心神恍惚地往屋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身子便朝前直直地跌去。
陆青来不及反应，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她抬起头，对上江遥担忧的眼神。
“你会武功？”陆青呆呆地问道，神情有几分惊讶。毕竟江遥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文人模样，更像个稳重沉静的文官。
江遥似乎没想到温香软玉在怀时，对方竟问出这么大煞风景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局促，答道：“会一点，没你好。”
陆青不置可否，却握住了他的手。他顿时感觉心跳慢了半拍，耳尖也微妙地红了起来。
女子轻柔的手指触摸着他，让他的心控制不住怦怦乱跳。正心神意乱时，听陆青说道：“不对。”
他心中一惊，见陆青微微蹙眉，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右手虎口处，摇摇头道：“你武功不错的。”
说罢便松开了他，转过身去。
江遥心中隐隐有些失落，说道：“你好好休息。”便掩门退了出去。
玉棠安排人护送明月的棺椁，回她的故乡平州安葬。陆青也离开大理寺回了花蹊巷，一进门陆鸣就盯着她看，笑得十分耐人寻味。
“气色不错，看来你这两日在大理寺过得挺好的嘛。”陆鸣阴阳怪气地说道。
“确实不错，包吃住，单独牢房，饭菜丰盛，还提供茶水点心。我吃了睡，睡了吃，简直都不想出狱了。”
陆长风见陆青虽故作轻松，眼神却有一丝忧郁，忙道：“别贫嘴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云州。”
陆鸣叹口气：“我这个苦命的，这么冷的天，还得驾车伺候你们师徒俩！”
御书房内，昭帝抬眼看向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袭绯色官袍，玄色腰带，面容俊逸，气度矜贵从容，双眸沉静睿智，怪不得自己女儿能看上他。
“江卿今年可是二十一了？”
“回皇上，正是。”江遥不卑不亢地答道。
“可曾定亲？”
江遥微垂眉目，眸中闪过微光，温声道：“臣已有心仪之人，且立下誓言，唯那女子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