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都有名的青楼玉棠馆新来了一位佳人名叫绿瑶，据说不仅容貌清丽绝俗，还擅书法剑舞。该女子平时以轻纱覆面，遇到合眼缘的才展示真面目，一时间声名鹊起，爱好玩乐的世家子弟都以见佳人一面为荣。
“不过是青楼招揽客人的噱头而已。”沈白嗤笑一声。
“都是消遣罢了，不过剑舞听着倒实在有趣，毕竟女子会舞剑的极少。你此番剿匪辛苦了，咱们也去凑凑趣。”裴纪手拿折扇，一袭槿紫色雨花锦圆领袍，看起来温文尔雅。
沈白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可以见识下，若有趣的话下次带陆青去，会剑舞的姑娘他或许会喜欢。毕竟上次带他去青楼，他似乎没有看上那两位姑娘。想到这里他便欣欣然同意了。
玉棠馆比之别的青楼多了几分雅致，陈设上处处透出书香墨韵。据说老板娘名叫玉棠，长得也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
但两人似乎去晚了，老板娘歉意地赔笑：“绿瑶今日要陪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我给二位公子叫明月，丹珠来，也是我们这里才艺双绝的姑娘。”老板娘二十七八岁年纪，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果然是个极明艳的美人。
既来之则安之吧。沈白挥挥手算是同意了，两人颇有一丝遗憾，不得不说这个噱头确实把人的好奇心吊的足足的。
琵琶声缠绵婉转不绝于耳，两人听到兵部尚书梁勃，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年的云州之战。梁勃是二皇子萧煜的舅舅，当年梁勃收到军中密报，陆铮私通外敌意图谋逆，皇帝盛怒之下断绝粮草供应，云州城破，后来梁勃长子梁成带兵收复了云州，封为定远侯。
如今太子被废，以梁勃为首支持二皇子的大臣势力暗暗壮大，让人唏嘘不已。
喝完酒出来，裴纪一脸沮丧：“本公子为了一睹绿瑶姑娘芳容，特地焚香沐浴，结果连人影都没见到。这个绿瑶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好哪，怎么看上梁冀那小子，那小子哪一点比得上本世子！本世子很挫败！”
“我可是京城第二美男啊。”裴纪不甘地哀叹一声，一掌拍上了沈白的肩。
这时一个碧衣女子走来，与他们两人擦肩而过，若有若无的一股幽香飘入他们鼻尖。女子身形窈窕，面上覆着一层薄纱，青丝如瀑，眉目如画，那眼睛……沈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裴纪也直勾勾地看着，疑惑地皱了下眉。
“想必那位姑娘就是绿瑶吧。”沈白笑道。
“这位妹妹我似乎是见过的。”裴纪手抚下巴，皱着眉头作苦思冥想状，沈白拍了一下他的头。
“得了，别装了。十个妹妹你见过九个！”
“本公子对好看的人一向记性好！这个是真的见过！相信我！”裴纪抓着沈白依旧喋喋不休。
听雨阁二楼，章瑾临窗而坐，细细的雨丝随风落至窗台，也打湿了他身上的青衫。
每当细雨时，他都会来这个茶楼小坐。十几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寒门学子时，曾有一个人坐在对面与自己谈笑风生。
那也是一个细雨天，他淋着雨失魂落魄地走在长街上。他落榜了。
父亲早逝，家中也一贫如洗，已无法支持他继续读书了。他不知道回去该如何面对憔悴操劳的母亲。
一匹骏马从旁边巷子里冲出来，他心神恍惚来不及躲闪，差点撞了上去。马儿被人急急勒住，他置若罔闻，心不在焉地继续朝前走去。
这时一个男子叫住他，下马向他道歉，他木然地点点头转身又要走。男子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把伞，问道：“阁下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他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下男子的脸，男子二十岁左右年纪，相貌英俊，气度矜贵，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又有一种习武之人的坚毅洒脱。
一丝自卑从心中油然而生，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男子笑道：“让阁下受惊了，我请阁下喝杯茶吧。”
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也许是对方身上的意气风发吸引到了他，他此时正需要这样的力量。
那男子带自己来到了这个茶馆，与自己喝茶聊天，还为自己抚琴。他知道了那男子的姓名，陆铮。聊天间陆铮得知了他的难处，问了他所住的客栈，说明天会来拜访自己。
然而第二日陆铮并没有来，来的是他的亲随，交给他一袋银子，还有一封信。信很短，祝他金榜题名。他知道陆铮是为了照顾他尊严，他看似豪放却又很细心。
三年后他果真金榜题名了，也入了御史台成了监察御史。他这时才得知陆铮的真实身份，他身份是那样显贵，是一位大将军，正戍守云州。
再后来他战死云州，还被扣上谋逆的罪名。他坚决不相信那样一个人会谋逆，哪怕冒着被罢官贬职的风险，他也要为他说话。别人只以为他又犯犟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皇帝很愤怒，却没有降罪于他，他甚至后来还升职了。他隐约感觉皇帝表面对此事厌恶避讳 ，是因为心底对陆铮怀有一丝愧疚。
君可无遗憾，徒留我自悲。
惊鸿一面，却让人铭记于心。没有人知道这段故事，它是那样短，又是如此平淡。
噔噔噔，楼梯口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从容而稳重。他心中一惊，回头望去，看到了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那少年文雅俊秀，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章大人，又见面了。”少年微微一笑。他突然想起来了，酒楼上放暗器的那小子。
“哦你也喜欢来这喝茶？”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对这少年不反感，甚至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嗯，家父以前最喜欢来这喝茶。他说这里的雨声好听，茶楼后的竹林甚美。”少年在对面坐下，转头望向窗外的雨雾。
章瑾恍惚了一下，记忆里那个人含笑说道：“这里的雨声好听。”
他猛地抬眼望向少年，似乎想找寻什么，却又想到陆铮似乎只有一个女儿，且一个幼女在战乱中又焉能安然幸存，便又失望地垂下眼眸。
少年却毫不客气地拎起茶壶给自己斟起茶来，这小子倒不客气。章瑾眉头微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青。青山不改的青。”陆青轻啜一口茶，如闲谈般说道：“晚辈刚从湖州回来，南方今年大旱闹饥荒，知州宋彦行却在这个关头大兴土木，重修府邸寺庙，还将粮价调高，热闹的很呐。”
“哦，有这回事？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章瑾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是如此。但是湖州百姓却不这么说，还连连夸赞呢。章大人可知为何？”
章瑾看向少年，目光里有七分探究，也有三分欣赏。他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少年笑了笑站起身，却将自己带来的油纸伞放至桌边，“我见大人没有带伞，这伞就送大人一用了。”说罢躬身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章瑾望向伞，目光又有一瞬的恍惚。
他撑起油纸伞走在雨中的长街之上，天色昏暗，乌云压顶。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轻声叹道，然而脚步却依然沉稳，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