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自熬过了许多孤独又迷茫的日子之后，就慢慢学会了保护自己心情的方式，开始降低期待。对未来的向往也不再是轰轰烈烈的冒险，而变成了每天努力保持平静的生活。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再回忆起来，都夹杂着对当初无知时的羡慕和自嘲，说服自己人不能不长大，不能不学会承担，好像压力是成年人必须的标志。
对程晚礼来说，长大的头一个压力，就是学业。
就算小时候贪玩了些，但也一直都在平均线上。一方面课业并没有很难，另一方面，有楚星阳做同桌，什么难做的卷子都有楚星阳一遍一遍地讲明白。只是这种好日子到了高中，就开始变了，两人不再同班。高一的课程也并不算紧张，程晚礼依旧没心没肺地上课，只是回回放学想起今天发的试卷，总是丢三落四地要折回去找。好在对于等她这件事，楚星阳也从不恼，不光不恼，愿意跟在他身边一起等程晚礼的同学还渐渐多了。
男生和女生的长大路线好像就是不同步的，就像女生小学就可以学着妈妈的样子打扮自己，而男生的个子从高中才开始疯涨。高中时的男生开始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女生却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且只能说给一两个好朋友听。楚星阳的朋友真真实实开始变多了，人也变得更开朗了。从前两个人一路回家，如今也多了很多程晚礼并不认识的同学。楚星阳依旧每天等程晚礼，但程晚礼却与他说不上几句话。同路的人太多了，叽叽喳喳地吵得她耳朵疼。
长大的第二个压力，要能直面父母关系的变化。
程晚礼能成长为当初恣意快乐的样子，一定是被父母的爱意呵护长大的。可人到中年，在地方事业单位拿着铁饭碗的父亲也会对官僚气的职场感到失望和疲惫，按时打卡上下班，也在某个阶段极少与人社交。人不会永远专心事业，也需要自我调整的时间，甚至渴望伴侣的陪伴和支持。而在程晚礼的父亲程可城最需要支持和安慰的时候，母亲陶瑾正值企业变动，在并不恰当的时间升职成了管理层，应酬和加班开始占据大部分的个人时间。原本平衡和谐的天平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倾斜，没人更主动关心对方的心情，而是在自己不满的情绪里无声地宣泄着，争吵一触即发，也来不及在意孩子的感受。
程晚礼小心翼翼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撑了很久，那时她也并不知道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明白相爱相伴十几年怎么突然就变得冰冷和陌生了，一切都在某次放学回家时爆发了。她能感受到家里的气氛不对，父母见她进门，还想假装和睦，却不知是哪个眼神给错了，他们还是吵了起来。
大声争吵了许久，说了许多话，程晚礼如今只记得住几句了，只记得是妈妈先开了口。
“你天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不上进，我欠你什么了吗天天回家也没有好脸色！”
“那谁比得上你啊，地球没了你不转，别人都能力不行，就你行！”
……
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久，没人低头也没人住口。
“我真后悔嫁给你了，从来不知道体恤别人！”
“我也后悔，当初真是看错人了。”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妈妈转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爸爸从家离开了。
程晚礼抽泣着回忆高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楚星阳从惊讶到震惊，眉头紧蹙。这根本与他记忆里的不同，他记忆里程晚礼父母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小学放学，程晚礼一直都是爸爸妈妈开车接送，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她说周末一家人自驾旅行。记忆里偶尔碰到几次打招呼，程晚礼的爸爸也表现得很爱陶瑾阿姨，陶瑾阿姨也是一脸温柔和幸福的模样。的确从高中后就少见了，但那是因为课业很多，大家每天早出晚归，同学之间结伴也方便，没想到，竟然短短两三年至于到离婚的地步。
“你这，你也没跟我说过……”楚星阳看着程晚礼，温声说道。
“你难道忘了，你当时又外地上课又参加比赛，那么忙……”
高三即将过半，程晚礼的成绩依然平稳保持在班级后30名的位置，一瘸一拐地蹦跶在一本分数线上，稍微失误一点儿就得摔下来。楚星阳从高二中旬开始选择参加艺考，时不时也要去外地上课。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们，明明还没成年，却已经开始要为自己的未来奔波。百忙之中操心女儿学业的陶瑾，打算送她出国。本来答应程晚礼给她考虑的时间，结果程可城知道后强烈反对女儿出国，两人吵了一架。原本还有商量的余地，结果又变成了谁都不肯退让，留给程晚礼考虑的时间更少了。
白天的学业压力，晚上回家后面对日渐强势的妈妈，和没有爸爸的家，程晚礼身心俱疲。从前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她总是拉着楚星阳一阵牢骚话，如今两人见面机会少了，偶尔在学校里遇见，都只能匆匆聊一两句。直到最后一个校级歌手赛的开展，楚星阳回了学校，而这活动结束后不久，两个人也算真正断了联系。
“你还说呢，那天你答应我会来看我唱歌，最后还是没来。”楚星阳佯装责怪的语气对程晚礼说。
“我去了，是你没看见我……”程晚礼转头，认真地看着他说。
楚星阳在比赛开始前给程晚礼留好了前排的位置，程晚礼也答应一定会来。只不过当时老师拖堂，又赶上她的卷子错题太多，比赛开场了她才来，礼堂的场地很大，为了不打扰别人，她悄悄地坐在了后排，悄悄地看着楚星阳上台唱歌，悄悄为他鼓掌，悄悄和别人一起为他欢呼。看着他在舞台上安静唱歌，想起他的未来一片光明，而自己要出国上学，两个人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程晚礼心里难过，这难道就是长大的代价吗？
比赛结束，他如愿拿到了最好的成绩。程晚礼离场时看着很多人向他围过去，他也开心回应着被人认可的成就感，丝毫没有看到在暗处等他想与他说说话的程晚礼。再等稍晚时候在学校里遇见，更是没有察觉她的变化。
“程晚礼，你骗我了，为什么没来看我？”
“嗯，没空来。我不来肯定还有很多别人来，不缺我一个。”程晚礼不看他，只冷脸看向别处。
“你怎么了？”
“我有点事儿，你现在有空吗？”
楚星阳看她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拉住她刚说了两句，后面就听到有人在叫他。两人回头一看，是乔樱，比赛的第三名。她气喘吁吁地走到两人面前，眼里却只盯着楚星阳。
“走这么快干嘛，一起去庆祝一下？”她笑着看着楚星阳，显得十分亲近的样子。楚星阳刚想拒绝，程晚礼开口了。
“你们忙吧，我还有事儿，拜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楚星阳心里疑惑，想着晚上回去再问问她，谁知当天后不久，程晚礼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响地，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少女的心事苦涩敏感，稍不留神，就彼此错过了。程晚礼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小秘密，却只控诉楚星阳的忙碌。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轻轻环住还在流泪的人，低头，看到了久违的耳边痣。